苏格拉底之死

哲学家苏格拉底所带给我们的叫作“对与世不合的慰藉”,如果你生不逢时,如果你和你所活的这个时代有很多的冲突,产生大量的痛苦,那么你应该读一下苏格拉底的故事。

首先从苏格拉底的死亡说起。画家大卫画过一幅很著名的画,叫作《苏格拉底之死》(雅克·路易·大卫,法国著名画家,1789年创作了《苏格拉底之死》)。这张图就是著名的、大卫画的《苏格拉底之死》。

苏格拉底还在以手指天,在跟大家讲他的哲学想法,然后另外一只手伸向那个毒汁,准备要喝毒汁自杀。旁边是他的朋友,床前坐的这个白头发老人是柏拉图。实际上柏拉图当时只有二十九岁,但是作者把他处理成了一个白头发的人。画面上还包括痛哭流涕的苏格拉底的妻子等等。

事情发生在公元前399年的春天,三名雅典公民对这位哲学家提起了诉讼,告他不敬城邦之神、传播异端宗教、腐蚀雅典青年,罪名重大,非判死刑不可。为什么苏格拉底会被判死刑?因为每一个社会都有一个东西叫作观念常识,当这个社会上大量的人都拥有这么一个观念常识的时候,一个哲学家挑战了这个常识,就会招致其他人的愤怒。

当我对这个世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牢固的认知框架的时候,如果有人挑战到了我的框架,如果你告诉我说,我的认知框架不对,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好奇,并不是想要问一下我为什么不对,我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愤怒。所以苏格拉底做出了牺牲。

那我们来简单地了解一下苏格拉底的生平。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年生于雅典,这个人一辈子赤脚,不爱穿鞋,据说终生就穿一个袍子,估计味道很大。有一个非常凶悍的妻子,他的妻子冲他大喊大叫,然后过了一会儿,就一盆水泼过来。然后大家都笑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说:“我就知道电闪雷鸣之后,一定会有倾盆大雨。”他跟他的妻子就用这样的方式相处。

当时的雅典并不大,一共二十多万人,相当于咱们今天一个大型社区这么大。苏格拉底每天在大街上走,遇到一个人,他就拉着人家提问,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大家明确很多的概念和定义。

公元前423年,阿里斯托芬(古希腊三大喜剧家之一)写了一部喜剧,叫作《云》。这部喜剧对于苏格拉底的人生有着毁灭性的打击。因为在这部喜剧当中,阿里斯托芬把苏格拉底作为嘲弄的对象。大家知道,喜剧的力量是很大的,因为喜剧只需要负责嘲讽,只要能够把这么一个学究的那个学究气描述出来、嘲讽他,就会让老百姓通通地不喜欢他。

所以,当阿里斯托芬用喜剧塑造了苏格拉底这样一个特别奇怪的、有点傻傻的、有点怪里怪气的哲学家的形象的时候,雅典人就跟着这个喜剧一起来嘲笑苏格拉底,所以苏格拉底的形象被不断破坏。

苏格拉底的思辨方法基本总结下来是这么几招:“第一个,取一种为世所认定的常识论断,比如说勇敢、团结、勤劳这样的词;然后,第二步,想象一下这一论断可能是错的,尽管说这话的人充满自信,寻找这一论断可能不对的情境,不断地提出疑问;第三个,如果对以上问题找到例外的情况,那么原来的定义就是错的,或者至少不准确;第四步,最初的论断必须考虑到以上例外,并将之精确细腻地表达出来;第五步,如果随后又找到了对以上修正过的论断来说的例外,那么整个过程再重复一遍。”

“真理——就迄今为止人类可以企及的而言——寓于一项看来驳不倒的论断。追求真理就是发现我们原来差不多认为是的,其实为非。不论阿里斯托芬如何加以歪曲,思考的产物总是优于直觉的产物。”

这一段话,是作者根据他所读的苏格拉底的书,总结出来的苏格拉底的方法论。最后这句话很重要,就是无论那些嘲笑的人、那些写喜剧的人怎么样去开玩笑,怎么样去引发大众的哄堂大笑,让大众觉得这人真傻。但是你经过理性认真地思考的结果,就是优于你从直觉简单地得出的结论,这是苏格拉底当时所做的贡献。

然后,他被送上了法庭。那时候古希腊已经是有陪审团制,有的案件会有上千人一块儿审,像苏格拉底这个案子有五百人在现场。最后投票的结果是二百二十票判无罪,二百八十票判有罪。苏格拉底听到这个结论以后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没想到比分这么接近。”

可惜的事是什么呢?思想不像陶器那么容易分辨。我们看到一个人做陶器做得很好,那个人做得不好,我们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是,思想的优劣,这个人的思想好一点,那个人的思想糟糕一点,这个人是真正的哲学,那个人是一个心灵鸡汤,这个表现是非常难以分辨的。尤其是对于缺乏这方面训练的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因为思想不像陶器那么容易分辨。所以,苏格拉底被判决了死刑。

这个作者讲:“真正的尊严从不来自多数人的意志,而是来自正当的论理。”你说理的过程是不是符合逻辑,是不是正当,这个才是你真正尊严的来源。而不说有多少人在鼓舞,有多少人在投票,这个并不重要。

苏格拉底最后做了一个陈述,他说:“如果你们处死我,你们将很难再找到像我这样的人。事实上打个玩笑的比方:我是受神灵委派附在这个城邦身上的,这座城就像是一匹良种马,由于身躯太大、容易懒散,需要牛虻蜇一蜇。如果你们听从我的意见,就会让我活下去,但是,我猜想不久你们就会从瞌睡中醒来,听从阿尼图斯的话,一巴掌把我打死,然后再接着睡。”(阿尼图斯是审判苏格拉底时的审判官之一。)

他预言到了自己是一个警醒者,他预言到了自己是在做警醒的工作,就像马身上的那个牛虻一样,蜇它。但是城邦里的人所用的办法就是打死牛虻,接着睡觉,这个城邦不需要被你唤醒。所以苏格拉底被判决死亡。

然后行刑者来了,手里端着一杯毒药——这都是当时参加过苏格拉底的行刑现场的他的朋友,所做的记录——苏格拉底见到此人就说:“朋友,你是此类事的专家,你说该怎么做?”他说:“把它喝下去,然后在屋里走,直到两腿发沉,然后躺下,它就会自己发作了。”说完,他把杯子递过去,苏格拉底平静地接过来,手不发抖、面不改色,他把杯子放到唇边一饮而尽,神色怡然并不觉得味道苦涩。

“到那时为止,我们多数人还能忍住泪。”——这是斐多的叙述——“但是,当我们看着他真的喝下去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不能自已。在我之前,克里托已经控制不住眼泪而走开了,阿波罗多罗斯早就一直在流泪,此时不禁哭出声来。他使得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不能自持,除了苏格拉底本人。”就是苏格拉底能够坦然地面对着死亡。

在苏格拉底死后,事情迎来了反转。就是希腊人在苏格拉底去世了以后意识到了苏格拉底的伟大,那三个状告苏格拉底的人都被判流亡,他们都纷纷选择了上吊自杀。甚至雅典人听到苏格拉底的名字就会流下眼泪来,因为整个城邦都为苏格拉底难过。

“但是苏格拉底之死也可能使我们有被误导的危险”,这个作者在最后强调这一点,我觉得很重要。“它可能使我们形成一种自我欣赏的信念,在被多数人憎恨与正确之间建立必然的联系。好像天才和圣人的命运就是先受误解,然后再由利西波斯给他们塑铜像。”利西波斯是著名的雕塑家,雅典人为了纪念苏格拉底,请他给苏格拉底塑了一尊雕像。

虽然苏格拉底是与世不合,但不代表着所有与世不合的人都是对的。作者说这不是苏格拉底的意图。“认为与世不合就是真理的同义词,与认为与世不合是错误的同义词一样幼稚。一种思想或行动是否有价值,不取决于它广受赞同,或广受攻击,而取决于它是否合乎逻辑规则。一个论点不能因为多数人谴责就是错的,但也不能以英雄的姿态总是对抗多数,以为这样就一定正确。”

哲学家向我们指出一条路可以摆脱两种有力的错觉——应该永远听从舆论,或者决不听从舆论,这是两个错觉——这条路是什么呢?如果我们追随他的榜样,努力做到永远听从理性的律令,就会得到最大的回报。

所以在苏格拉底的这一部分,我们能够看到苏格拉底坦然地面对生死,这也是哲学给他带来的帮助。另外,我们还能够看到,一个人可以如此地不被世界理解。所以你在现在的社会当中,受到一些与世不合的委屈,觉得没有人理解自己,不必苦恼。你想想看,你总没有被送来一杯毒芹汁毒死吧。所以这是第一章,苏格拉底给我们带来的“与世不合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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