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可它冷的,却不是烟花,而是那人心。
我记得认识安洛大概是在十年前。
零碎的星光嵌在如墨的夜空,雨后的夏夜总是带着微凉清爽的风,裹着彼岸花清淡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月牙巷里弥漫着夏夜静谧的气息。
月牙巷不怎么宽敞,两侧低矮的院墙爬满了爬山虎,一串串昏暗的灯泡似乎就长在那片绿色里,闪着泛旧的灯光。
『 1 』
散完步回家,小巷子里的街坊邻居早已各自散了,无人的小道在这夏夜更显一种神秘。我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走进一看是一个女孩子,她似乎没有看见我。
昏暗的灯光下,那女孩子的长发披在身上,微微卷曲,眼睛像海水一样,皮肤很白,是象牙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秀丽。她凑着院墙似乎在看那灯泡,带着淡淡的微笑,而眼神中却又似有些哀伤。
我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自己在这月牙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去注意过那一排排灯泡,觉得好奇,便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灯泡,发现这上面居然雕琢细密精致的欧式花纹。
“嘿,你是在看这个花纹吗?”我喊了一声那个女孩子。
女孩忽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受到了惊吓,又怯怯地低下头,转身跑进巷子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有些不知所以然,“我有这么吓人吗?”我挠了挠头,起身往家门走去。
我推开门走进院子,“这么晚才回来啊。”奶奶在院子里乘凉。
“是啊,和朋友打了会儿球。”我顿了一下,“对了,我刚刚看见有个女孩子在看外面那几排灯泡,我怎么好像没见过她?”
“可能是老安家的闺女儿吧,好像是叫安洛,刚搬来的,你别和她走太近,他们家挺不讨喜的。”
“可我觉得她挺好啊。”我朝奶奶搬了个鬼脸,跑进房间。
『 2 』
隔了些天,我又见到了安洛。
“你带回锅肉出去溜一圈儿,昨天把它在家里关一天了。”奶奶嫌我在家闹把我支出去。
“好。”我迫不及待想出门,“走啦!回锅肉。”
我带着回锅肉在月牙巷跑着,偶然看见了在大槐树下蹲着的安洛,就走了过去,“你好,安洛。又见面啦。”我笑嘻嘻地跟安洛打招呼。
安洛一听见我说话似乎起身又想逃跑,我伸出一只手拦住她的去路,“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逃跑呀?”
安洛低下头,抠着手指,“我……。”安洛欲言又止,却又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奶奶告诉我的啦,对了,我叫舟。”我抱起回锅肉,“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安洛忽而抬头,我能看出,她虽然害怕,可眼神里却带着光芒,“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我以后叫你洛洛啦,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跑。”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话。”安洛有些脸红。
“这样啊……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哦。但你不能再逃跑啦。”我伸出小拇指,“来,我们拉钩。”
安洛伸出手看向我,“好。”
『 3 』
八月的尾巴悄悄溜走。我和安洛渐渐熟悉起来,安洛也从初识那会儿的内向变得渐渐开朗起来,偶尔会和我一起在院子里看看书,或是一起去溜溜回锅肉。
白云在天空飘荡,树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时起时息,月牙巷的夕阳永远都是歪歪斜斜的,洒在人的脸上像是涟漪。放学回家我走进月牙巷,一眼看见了安洛。我向安洛挥了挥手,“安洛!”
可这一次安洛看见我,又转身就跑,快速离开了我的视线,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眶微红,手臂上都是伤痕。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回了家便问奶奶,“安洛怎么了,身上那么多伤。”
“还不是前两天老安又喝了一晚上酒,回了家就拿皮带抽那孩子,叫的街坊邻居都听见了,唉,也是个可怜的娃。”
我捏紧了拳头,有些心疼安洛。
吃过晚饭,我来到大槐树下,想看看能不能碰见安洛。果然,她在那。
“洛洛。”我拉住安洛的手,怕她又习惯性一样地逃跑。
我递给安洛一本书,“送你一本书,你看看吧。”我闭口不提她身上的伤。
“我觊觎着这个宇宙,但依然放不下这平凡的人间烟火。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山高水远,潮涨夕落,你也正在人间的某一个角落。”安洛轻声读着,“谢谢,我喜欢烟花。”
“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烟花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逃跑了哦。”
安洛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有些犹豫。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下次要是再这样你跑我家来,我保护你。”年少的我总是有一些天真的浪漫。
“谢谢你,舟。”
我其实知道,安洛父母很早就离了婚,安洛跟了安叔,可安叔除了酗酒就是打安洛,可能就是这样的原因造就了安洛不喜欢跟人说话的性格。
『 4 』
九月入秋,枫叶红了下来,火红火红的,为秋天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巷口时常传来一阵叫卖声:“卖糖葫芦喽!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喽,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哩!”我顺着声音望去,在橱窗的灯光下站着一位老爷爷。
“洛洛给,糖葫芦”我递给安洛一串糖葫芦。
“给我的吗?”安洛有些惊喜。
“当然是给你的啦,你看,我也有。”我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
“谢谢,舟”安洛接过糖葫芦,“我爸爸从来不给我买这个……”说着说着眼中的光芒又有些黯淡下来。
“没事啦,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我揽过安洛的肩膀。“我说到做到哦,对了,等过年我就带你去看烟花。”
我们吃着糖葫芦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忽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揪住了安洛的头发,“女孩子家的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不知道回家,给我回去。”安叔一把夺过安洛手里的糖葫芦丢到一边,吼着,“吃什么吃,都说了让你别吃这种东西。”
安洛似乎早已习惯,任由着安叔拽着她的头发往回走,也没有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糖葫芦。我跑过去抓住了安叔的手,“你别这么对洛洛!”
安叔一把甩开我的手,“我教女儿管你什么事,走开!”
我被甩的摔在地上,“洛洛!”
“没事儿的,记得带我看烟花。”安洛对我笑了笑,笑的很勉强,眼神有些哀伤,让我不觉的心疼,捏紧了拳头,可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洛被拖着消失在了我的视线。
『 5 』
安洛似乎已经麻木了父亲的粗暴,就像答应过我的那样,没有再见人就跑,性格虽然逐渐开朗,可我却为她有些心疼。
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忽而之间,元旦悄悄来临。
“洛洛~洛洛~”我在安洛家的院墙外压制嗓子叫着安洛。
“嘘,来啦,别被我爸听见。”安洛悄悄地打开门走了出来,又悄悄把门关上。“我第一次这么期待跨年诶。”安洛捂着嘴笑着。
“嘻嘻,快走,呆会儿我奶奶发现我这么晚跑出来又该来逮我了,我说过要带你看烟花我可是一定要做到哦。”我拉着安洛跑出月牙巷。
“我们去哪?”安洛跟着我跑着。
“我们去月牙山上的望月亭。”我转头和安洛说着,“在哪里我们就可以看到广场那一边的烟花啦!快点,马上就到十二点了哦。”
月牙山是离月牙巷不远的一座小山,我和安洛很快就到了月牙山上,一起等着烟花。
“舟,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烟花吗?”
“为什么?”
“烟花是永远的,因为它在我心里刻在了永恒的美丽。它能让我感受到生活中的灿烂。”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寂静。
“十二点啦,快看烟花。”我指着烟花绽放的方向。
一团彩色的光芒快速上升着,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一朵“花儿”在空中盛开了,绽放了。分裂成无数小小的光点,照亮了夜空,定格在了心里。
“舟,我要走了。”安洛突然对我说。
“什么,你要回家了吗?”我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我爸爸要带我搬走了。”安洛说的很轻,可我却听的很清楚。
在短短的一瞬间,花儿熄灭了,枯萎了。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但那一刹那的美丽却成为了永恒。
『 6 』
安洛搬走了。
在那个手机还没有普及的时代,我再找不到安洛的任何信息,如今,那月牙巷的烟花也成了童年时期的回忆。
当初那本书上的那句话后面其实还有一段。
不知是谁把光阴剪成了烟火,在一瞬间,看尽了繁华。又是谁把思念翻起浪花,只一转身,浪迹到天涯。烟花易冷,可它冷的,却不是烟花,而是那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