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弄莹影

文/傅罗衣


壹- 


我是只偷吃蟠桃修炼百年的小狗,因化形历劫中受伤被甫玄之所救。 


甫玄之是大陆秦国的祁王世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卓尔不凡。却花名在外,纨绔不羁,不受礼教约束,让人感叹。 


可我却觉得传言不可信。 


那时他将我带回府时我正全身伤痕,昏迷不醒,他让人找了兽医下令治不好我全都陪葬,他又专门让人买了四个懂宠物的婢女轮番照顾我,温柔细致,让我的痛苦减轻不少。 


这些我都知道,因我得保持着意识不让自己失去生的希望,所以我对外界的事情是能够感知的,只是疼痛让我一直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而已。 


甫玄之的关怀与在乎让我不禁燃起生的斗志,所以我即便昏沉着也极度配合着他们,终于我不出三天便醒了。 


醒来看到甫玄之深邃的眉眼上挂着欣喜的笑,我的心不由一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一边低低反复呢喃一边轻轻抚摸我柔软的狗毛,眼里有温柔的目光,细细碎碎的亮光里全是我的影子,如水般把我包围。 


他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一弯,笑的仿若桃花绽放,多情而又深情,“你叫什么名字?”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好笑地看着我,“你这是识人语?” 


我乖乖地点头,样子着实憨厚可爱。 


“竟是个特别的小东西。”他失笑,“既如此,你便叫莺莺吧。” 


我疑惑地偏头想了想,觉得好像还可以,便乖巧地点头。 


他无视下人惊讶的目光,俯身抱起我,将我抱在怀里,有点像是抱孩子的姿势,着实滑稽可笑,我却觉得受宠若惊。 


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爱护我,即便是以前的两任主人也没有过。 


大家只会踢我打我,主人也只会把我当做消遣的物什,陪伴的玩具,不高兴也只会骂我,高兴又会作弄我。但我是最衷心最专一的狗狗,从我的祖宗起便一直往下传承着这样的宗旨,所以即便我的主人们都嫌弃我不要我,我还是任劳任怨一如既往地对他们好。 


但我现在有新主人了,新主人还对我很好,我真开心,这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了。 


想到此处,我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更温暖的姿势,安稳地又睡了过去。 


随着时间推移,甫玄之对我宠爱更甚,每天白天我陪着他看书练剑骑马逛青楼,晚上给我洗香香,然后抱着我进入梦乡。坊间盛传甫玄之得一新宠爱不释手,简直被迷的不要不要的,走哪儿带哪儿,一步不离身。 


我跟着甫玄之简直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我发现他并不如坊间所传那样纨绔好美色。不知是带着我不方便还是什么原因,我从来没看到他碰女人,也没看他做过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倒是他的剑法甚好。 


有次他逗弄我揪我耳朵我生气了便负气出走,虽是负气出走,但我走的着实慢,等他过来追我,却不想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般竟没来找我,然后我悲催地被人贩子抓住去威胁他,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提剑直接削了他抓着我的那只手,顿时血流如注,惨叫连连。 


嗯,他的力气也蛮大。 


醉红楼的头牌想借着摸我靠近他,她的手离我的头还有一尺之远便被甫玄之一脚踢飞,从包厢直接踢出,又从楼梯一路滚到了大街上。至此再没有什么头牌了,哪还有什么脸去抛头露面,不找个乌龟壳缩进去就不错了。 


由此可见,此人真是武功奇高,剑法翩然,人高力也大,还占有欲极强,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好主人,让我心潮澎湃,心情雀跃不已。 


贰- 


我懵懂地睁开眼睛,看到甫玄之古铜色的肌肉文理又硬又有型,我不由地把头往他怀里拱了拱,他睁眼,与我四目相对。 


“你……”他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眼里有迷茫和困惑。 


我狗腿地笑了笑,凑过去仰头在他下巴上舔了舔,又往他怀里蹭。 


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我疑惑地盯着他。这是我平时最爱做的动作,有撒娇讨好的意味,他以往都欣然接受,今日却不同寻常。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眸色深沉,又转而撇开头,轻轻推开我,起身下床,背影僵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世子!”我叫出声后自己瞬间顿住,因为我叫的是世子而不是汪汪! 


我震惊地低头看自己的纤细白皙的手,玲珑曼妙的身体,圆润可爱的脚趾,我双目圆瞪,一时愣在原地。 


之前因为受伤变不了人,我都快忘了我已经历劫成功了。 


等听到扣扣的敲门声才回神发现甫玄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进来的是婢女绿幻,她手里端着托盘,上面叠放着浅紫色的衣物,“姑娘,这是世子为您准备的衣服,奴婢伺候您换!” 


说着便过来帮我换衣服。我本想拒绝,却又想起自己好像不会,遂乖巧地任她为之。 


待穿戴整齐洗漱后,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又被引到膳厅用膳。看到正襟危坐早已恢复如常的甫玄之,我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嗫嗫喏喏不敢进。 


心里早已泪流满面,嘤嘤嘤,我可能又要被抛弃了…… 


甫玄之桃花眼微微一弯,仿若春风扑面来,沁人心脾,“莺莺真美!”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惊为天人的容貌,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红彤彤的,着实可爱至极。他起身过来牵着我入座,给我夹了很多肉,还有为数不多的几片菜叶,偏头看我,“会用筷吗?” 


我一脸懵懂地眨眨眼,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可以试试。” 


说着学着他拿筷子的姿势夹菜,落下,又夹起,又落下。 


他失笑,令下人拿勺子来。 


我对他甜甜一笑,开心地扒着饭,忘了之前的无助。 


吃完饭,他又带我去书房,教我写“莺莺”二字,我觉得莺莺太难,一点也不想学,便问他,“甫玄之怎么写?” 


他好笑地看着我,佯装怒斥,“你太胆大妄为,除我父母还从没人敢直呼我姓名的!” 


我瘪瘪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我又不是人!” 


他板着脸,似乎真怒了,呵斥我,“别胡说八道!” 


他握着我的手,在宣纸上落下歪歪扭扭的“甫玄之”三个字,简直晃了我的眼,我觉得真好看,一定要学会。 


“这是我的名字,记好了。” 


他温润的声音传入耳朵,身上似有若无的男人的阳刚气息飘入鼻息,我一阵恍惚。 


叁-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两个月过去。 


这天,皇宫里庆祝皇上五十大寿,宴请百官,甫玄之定然要去。 


本以为我只能乖乖地在家等他却不想他将我带了去,以随侍的身份,他叮嘱我进宫跟着他寸步不离,不要乱惹事,我点头应道。 


太和殿内歌舞升平,鼓乐齐鸣,载歌载舞,喜气洋洋。 


皇上朗声大笑,“来香阁果然名不虚传,皇后费心了。” 


我一脸好奇地看了看上座的帝后,又看向殿中的舞女,一脸惊艳。她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脚尖轻点,旋而在空中转圈,像是遗落凡尘的仙女。 


我兀自赞叹着,却听到身旁的玻璃碎响,转头看去,原来是甫玄之手里的酒杯不知何时碎在了手里。 


我连忙拿起绣帕给他擦血,他仿若未觉,只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殿中央,面色冷硬,眸色暗沉。 


直至回到府里他仍失魂落魄,我只好伺候他脱衣,他突然回神紧紧捏住我肩膀,掐得我生疼。他怒声质问,“方才皇上可是宣了圣旨?” 


我皱紧眉头,没有挣脱他,只任由他抓住我。我点点头,如实照说,“皇上封了舞女为妃。” 


他轻笑一声放开我,东倒西歪地出了门。 


我跟在他身后,发现他没有出府,只是在留英亭不停地喝酒,眼神迷离恍惚,嘴里呢喃着什么,好像是我的名字,又好像不是。 


我靠在亭边看着星星陪着他,因为太冷,便变回原型,等睡醒一觉发现甫玄之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变回人回屋拿了衣服给他盖上,又点了炉火放在桌下,自己又变回原型趴在他的脚边,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我回到第二个主人的身边,她是周国的九公主,嚣张任性,性情乖戾,时常殴打婢女奴仆,我也不可幸免。我常常被她打得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可当我性命垂危,以为命不久矣时,她又威胁太医救好我,然后抱着奄奄一息的我哭得像个孩子,不断道歉自责。可下次仍是如此。


我生活得心惊胆战,但仍然努力做好她的玩偶与陪伴,她是我的主人,我必须乖乖地听她的话,她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是要给的。最后她却抑郁而死了,皇上觉得此病过于玄幻,便草草将她葬了。我哭的肝肠寸断,经常跑到她的坟边哭着哭着便睡着了,醒来又是真实疼痛的第二天。 


我又梦到我的第一个主人…… 


感觉到有人在拍我的狗脸,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我躺在床上,甫玄之正担忧地看着我。 


我变回人,疑惑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缓缓上移擦掉我残留的泪,“怎么哭了?” 


我抹了把眼睛,手上全是水,“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没想到是梦!” 


我哈哈笑着,心里苦涩不已。 


虽甫玄之从未说过,但我本就占着身形优势,经常偷听下人讲话,这才得知原来世子是有所爱之人的。 


她叫楚攸英,甫玄之的娘家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厢情愿。而两人之前是一起养过一只小狗的,和我长得七八分像,都是通体雪白,尾巴黢黑,一双大眼睛极具灵性。因为甫玄之叫她英英,而楚攸英失踪后便为小狗取了个同名不同字的名字,莺莺。 


那时我才知道,我竟是别的狗的替身。心里顿时难过极了。 


不管甫玄之是因为什么才救我并且对我这么好的,但他始终是真真切切对我好到令人发指。以前的主人对我不好我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么好的甫玄之呢? 


看着他每日晚上借酒消愁,第二天又恢复如常,脸色却极为苍白,身形愈渐消瘦,我表面无常,内心却暗自神伤,巴不得替他痛苦难过。 


怕他担心,我对着她甜甜一笑,“我就是梦到了我的第一个主人,他是一个穷书生,我陪他跋山涉水进京赶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他看书,听他念着之乎者也什么的,可他遇到了一个女人,表面温柔背里心狠手辣,我暗中阻止,她觉得我碍眼便吹枕头风,说我抓伤她,偷她的首饰耳环什么的,久而久之,主人便不要我了。梦里太过真实,所以才……” 


说着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想了会儿,又期待地抬头盯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世子你会不要我吗?”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里是欲说还休,却良久不语。 


“不会。”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开了口。 


我高兴地抱着他的手,和往常一样向他撒着娇,脸却埋进他的臂窝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流满面。 


如此卑微。 


我还是奢望能留住他。 


哪怕是替身。 


肆- 


长乐宫里红鸾叠幛,富贵奢华,彰显主人的受宠。纱帘掩映下是交缠的身躯此起彼伏,一室旖旎,娇喘吟吟。 


我抱着甫天辞老当益壮的身体,痛得差点叫出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他看着身下的我,脸色突变,面色不悦地问,“你怎的见红了?” 


我心跳如雷,当时只想着变成楚攸英的模样,却没想起楚攸英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一瞬间脸色苍白,哆嗦着爬起来跪在地上,硬着头皮开口,“皇上恕罪,妾身近来小日子不准,想必是癸水来了,望皇上恕罪!” 


甫天辞哼了一声,脸色不善地起身穿戴好便头也不回离去。 


我坐在冰凉的地上蜷缩着身体哭成个泪人,心里悲凉一片。 


甫玄之,比起留住你,我更愿意让你开心。 


祁王府早已乱成一片,众人打着灯笼翻遍了各个犄角旮旯却无一所获。甫玄之沉着脸满脸怒意下令封锁全京城,任何一种活着的生物都不能通过,找不到莺莺都不用回来了。 


甫玄之想到什么,又回屋四处翻找,发现很多张写满歪歪扭扭“甫玄之”三个字,绣帕上也绣着“甫玄之”,桌上也刻着“甫玄之”…… 


甫玄之想起那个可爱却不美丽的女人一脸娇俏地嗔道莺莺难写,明媚的笑容破空而入,照亮整片黑暗。而现在,光亮没了,只剩黑暗。 


甫玄之轻笑一声,脸上晦暗难明,低语呢喃,“真傻,哪有不要自己名字,只记别人名字的……” 


“玄之……” 


甫玄之抬头看去,楚攸英一身白衣眸光楚楚地看着他,兴奋期待委屈各种情绪萦绕于眼睫,她冲过来扑进甫玄之怀里,开始低声啜泣。 


“英英?你怎么……” 


他浑身僵住,看着她含泪期盼又欣喜地盯着自己,良久,他轻轻回抱住楚攸英,看着远处漆黑如墨的夜色,眸色深沉如一潭死水,仿若无神地喃喃着。 


“回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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