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张三梦见自己进入了狼的退变史,变成了一只老年的狼王,他的儿子已经是一众儿狼,个个身强力壮,一眼望去,都是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现代狼是远古鬣狼的后裔,样子进化得更接近于雪橇狗,短脖子和浑身的灰毛皮更加耐寒,具有同远祖一样的猎杀本领,其过人的耐力和机警,保证他们在辽阔的草原上屹立于食物链的顶端。
张三亲身经历了狼的团队作战:
前诈后袭,
遥相呼应,
屏息以待,
直扑猎物,
一吻锁喉。
猎杀本性之鲜明,让他叹为观止,却又似曾相识。
他还慢慢发现,每当草原上雨水丰沛、牛羊增殖的时节,狼部落就把嗜杀成性的群狼放出去,放纵它们的牙齿和爪子,围猎群牲,然后把最多最好的肉作为奖励,给猎获最多的狼吃。最优秀的猎狼还可以带领一些狼向外扩张,分封领地,独霸一方。
而当草原的旱季到来时,狼王就把最狠的猎狼豢养起来,只放出较弱的狼和狗出去觅食。这样忍过严冬和饥馑之年,迎来春的转机。
老狼王张三:这一回,你们都打了几头麋鹿啊,獐狍呢?
众儿狼:草木枯黄,猎物少,只得了几只野兔,还有一条狐狸,狡猾得很,是俺哥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来的。倒是遇到一头未成年的小母鹿,被小狼窝窝放生了。想想也是,还不够塞牙缝的呢!等明年它长大了再说吧。
老狼王张三:窝窝放生小鹿,做得好,赏!
众儿狼:应该谁猎获多赏谁,不然下次谁还把好肉往回带?
老狼王张三:“畋不掩群,不取糜夭,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这是先王之法,老一辈传下的教训。
众儿狼只能眼睁睁看着窝窝,美美的享用狐狸烧烤大餐。自己干嚼着兔脑袋、兔爪子,骨头与冰冷的牙齿摩擦作响。
这样草原上的牲灵猎杀不绝,种群得以永续繁衍。
然而后来,狼群的退化始于连续几次大丰收之后的灾变。狼群各分舵领地纷纷扩张,权力和利益的争夺,让先前辽阔的草原似乎变得越来越小。
此时的老狼王已收养了不少儿狼,还有一些强壮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壮年儿狼被封为分部落首领。这几个分部族每年都要将捕获的猎物中的精品拿出来,进贡给老狼族。两个后来强大起来的部落,一直试图脱离老狼族,自立门户,跟老狼王张三分庭抗礼。
老狼王听从军师献计,分别把二儿狼王召唤过来,告诉它们只要放弃武力称霸,向老部落称臣朝贡,就把最美丽的狼妞儿许配给它,还免除三年的进贡。
可是两狼分部首领得到的承诺是同一个狼妞儿。这下子可坏了,老狼王使的离间计引发了两个儿狼族群的大火拼。戏剧性的是,之后危胁不但没有解除,还形成了一个更加强大统一的族群,跟老狼王的族群对抗。
经过多次战争洗理,血气方刚的新狼族显然是被看好的一方。而老狼族内部老弱病残不在少数,而且随着统治草原日久,坐享其成、好逸恶劳者多于一线战斗的猎食者,冗员过多,同样拖累了老狼族的战斗力生成。
两部落决战前夕,对于是战是降,老狼族内部展开激烈的对话。
老狼王张三:众儿狼,敌狼部落近来势头很是猖狂嚣张,你们说说看,我们靠什么才能打得过它们。
儿狼甲:父王哪来那么多自信,我看这回咱们实力不比从前,能赢的面儿很小,不如交出统治权,才能保住众狼性命。
老狼王沉默不语。
儿狼乙:我们的战斗经验比它们那些小狼崽子丰富,不怕它们,打败它们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老狼王一脸苦笑。
儿狼丙:对方看似强大,但实际上内部矛盾不小,各小分队长纷纷效仿他们的头狼,都想在战斗中成为新一代狼王。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应该能战胜它们。
听到这话,老狼王的面部表情终于舒展了。
老狼王张三:你们都听听,这才是真正的知己知彼。大敌当前,首先是军心不能动摇,就是要团结一致,不能光想着自己家一亩三分地,那样整个阵营就会分裂动摇。
儿狼丙:父王,我们可以利用它们的内部矛盾,放出谣言,说有个最大的分部落首领想要投靠我们,战斗胜利后就把它们狼族分封地的出产赏赐给它,不用再纳贡。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了。是夜,敌方狼族中谣言四起,说是谁先跟老狼族取得联系,约定归顺,就能获得封地上的土产,还能免于生灵涂炭。一时间,敌方狼群丧失了统一的思想指挥,不战自乱。老狼王的族群趁机一举突袭得手,猎杀和俘虏狼只无数,将参与反叛的各分部落首领流放西伯利亚,从此开始独霸草原。
火拼事变之后,侥幸获胜的老狼族进一步加速扩张,加之连年风调雨顺,达到了“棒打麅子瓢舀鱼”的富足程度。
生活条件优渥,外族威胁解除,于是,越来越多的狼们成为不劳而获的一族。为了族群利益出去冒险捕食、战斗在前线的狼越来越少。狼的社会结构开始变化了。各部落狼二代们又纵情享乐享乐,向严格的一夫一妻发起挑战。
在一次部落会议上,老狼王张三终于说出了内心的忧患。
老狼王:孩儿们,你们只顾纵情,可晓得伟大的狼族为什么世代恪守一夫一妻。
众儿狼:是因为母狼太少,公狼太多吧。过去食物少,外出捕食的都要是公狼嘛。
老狼王:你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这是为了优胜劣汰。优秀的狼是不会选择随便与不优秀的狼进行交配的。
众儿狼:我们选择的都是漂亮而优秀的另一半。
老狼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自己纵欲过度,就会无法约束自己,你们的后代呢,谁能保证遗传基因不出现偏差?
众儿狼:我看您是老糊涂了,好的坏的谁还分不清楚?
老狼王的忧患意识随草原上的秋风渐起,离离的野草见证着一幕幕活剧轮番上演。
老狼族内部的有识之狼曾经酝酿过进行一番变革:严格落实以一夫一妻家庭为单位部落组建模式;由老狼族统一在部落内部重新分配肉食,让不劳而获的狼参与劳动,按照家族内部狼口数量和外出捕猎的儿狼比例决定家族肉食分配量;猎获扣除上交老狼族的全留给自己部落,老狼族用收缴的肉食搞福利和救济;鼓励优秀的猎食者,同时限制分部落头狼的权力,能任亦能免……
这样各分部落的猎获数量激增,对草原领地和猎物的争夺也日渐激烈。然而当分配猎物时,狼口众多的贵狼族,上前线捕猎的健壮儿狼减少,分配到的肉食却相对少了,众狼口吃不饱,怨声载道,哭穷等救济。众多的狼家族重男轻女,都想生个男娃娃,将来作为外出捕猎的有生力量,能为家族多争取一些肉食。还有一些态度消极的狼们减少了生育意愿。不少家底殷实、条件优渥的狼,想要更多繁衍后代,又不想触犯族规,于是,族群也暗地里冒出不少私生狼,狼的血缘关系和种系也越来越复杂。
虽然一夫一妻婚姻制度渐渐动摇,但是一到丰年,老狼族毕竟暂时重新繁荣了起来。狼子狼孙,繁衍生息。
由于单一族群垄断,缺少外族部落和天敌的威胁,领地和猎物的激增催化了欲望的膨胀。这使得狼群中无论哪一只狼同情猎物,主张猎杀不绝,让大家有吃不饱的眼前亏,就连它一起吃掉。
残酷的生存斗争证明:思想上的封闭退化,奢靡享乐的潜滋暗长,纪律上的随意变通,婚姻制度的土崩瓦解,会最先导致无节制的欲望膨胀,最终可以使一个族群走向退化甚至是毁灭。
这样又过了数年,终于,弱肉强食和猎杀不绝的平衡原则被破坏,草原上的猎物越来越少。
有时外出捕猎的狼偶尔发现一只野兔都要兴奋半天,看看周围没狼,就急三火四地几口吃掉,生怕被发现之后上交部落。这样部落的收获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以为继。一时间,饿狼遍野,狼哭狈嚎之声在草原的秋风中回荡。
老狼王的顶级智慧叫做恐惧。
它在最后关头,召集全体狼族会议,用颤抖着的嘶哑的嗓音与众儿狼对话。
老狼王:竹篮子的短板抽了当劈柴,
明天用什么来打水?
众儿狼:谁管!
老狼王:大车的螺丝钉卖了废铁,
明天怎么保证行车安全?
众儿狼:谁问!
老狼王:林子里奔跑的肉肉没了,今晚拿谁打牙祭?
众儿狼眼露凶光,面面相觑。个个胆寒股栗。
是夜,草原上的古老狼族悄悄进行了一次大迁徙,永久离开了草原版图的中心,方向和结局成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