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周纪五 第5卷 周赧王 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270年)
【原文】
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而遣之。
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二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师闻之,悉甲而往。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
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教!”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
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以许历为国尉。
【译文】
赵王于是任命赵奢为三军总司令,率领军队前往阏与援救。赵奢刚离开邯郸不到三十里就停止不前,下令军中说:“如果有人谈及军事,一律处死!” 秦国军队驻扎在武安城西,列阵大喊大擂,武安城内的屋瓦都为之震动。赵军中一个军吏忍不住提议急救武安,被赵奢立即斩首。赵奢军坚守二十八天不动,反倒增修营垒。秦国一个间谍潜入赵军,赵奢佯装不知,用好吃好喝招待他。
间谍回去报告秦军大将,秦军大将十分高兴地说:“援军离开国都三十里就按兵不动,还增修营垒,阏与一定不是赵国的了!”赵奢放走间谍以后,下令部队卷起盔甲悄声前进,一天一夜便到了离阏与五十里的地方,扎下营来,修起营垒。秦国军队听说后,披甲前往迎敌。赵奢军中有个军士许历要求提出军事建议,赵奢便召他进来。
许历说:“秦军没想到赵军会到这里,他们来势盛气凌人。赵将军你一定要集中兵力排出战阵对付,不然必败。”赵奢说:“我接受你的指教。”许历以自己违反了军纪,请处死刑,赵奢忙说:“且慢,现在是邯郸那次军令以后的事了。”
许历便再次提出建议说:“先占领北山的人必胜,后到的必败。”赵奢点头称是,立即派出一万人前去北山,秦军后到,争夺北山无法攻上。于是,赵奢指挥全军猛击秦国军队,秦军大败,撤去对阏与的包围,退兵而还。赵王因此封赵奢为马服君,与廉颇、蔺相如同等地位;又任命许历为国尉。
【故事情节】
赵惠文王本以为廉颇老将军会力挽狂澜,接下这单业务的,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情给推脱了。就在这时从未带兵打过仗的赵奢居然能挺身而出,赵王内心很是欣慰。于是赵王便当即任命赵奢为三军总司令,率领军队救援阏与。
廉颇眼睁睁看着赵王把兵符交给赵奢,内心很不是滋味。他本以为自己的拒绝,会打消赵王援救阏与城的念头,如果赵王真想打,再不及会放低身价请求他上前线。没想到赵奢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的机会。
廉颇虽然武力超强,骁勇善战,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自尊心特别强。蔺相如原本是宦官缪贤门下的“舍人”。经缪贤向赵惠文王荐举,身携“和氏璧”,充当赵使入秦。蔺相如以他的大智大勇完璧归赵,取得了对秦外交的胜利。再后来蔺相如协同赵王前往秦国与秦王在渑池会盟,渑池会上他不卑不亢地与秦王周旋,毫不示弱地回击了秦王施展的种种手段,不仅为赵国挽回了声誉,而且对秦王和群臣产生震慑。最终使得赵王平安归来。
渑池会结束以后,由于蔺相如功劳大,被封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廉颇自认为自己是赵国大将军,有攻城野战的大功,而蔺相如只不过靠能说会道立了点功的平民小子。为此他很羞愧,发誓如若见到对方必要狠狠羞辱蔺相如。
这次如果赵奢去救援阏与,若取得了胜利,那么廉颇也会生闷气,不过没办法,赵王原先是第一个征求他的意见的,只是自己没有把握打胜,所以把机会拱手让与他人了。
赵奢从赵王那里接过兵符后,便回家做好了出征准备。在家里,赵夫人一边帮忙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一边问道:“夫君,对这次的出征有把握吗?为何闷闷不乐?”
“这次出征援救阏与非同小可,今天我参加军事紧急会议,看见赵王特别想打这场仗,当时廉颇,乐乘等将军都不愿意去,我只好硬着头皮把这活接上的。我以前又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如果把事情弄砸了,不仅辜负了赵王对我的期望,而且还会被别人嘲笑。”赵奢说。
“夫君,知道当初我一个千金小姐,为啥要嫁给你这个穷小子吗?”
赵奢一脸不解地看着赵夫人,问道,“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帅?”
赵夫人面带微笑地说:“非也。相貌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你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有想出人头地的野心,更有种超然的自信。这些是你与其他男与众不同的地方。”
赵夫人接着说道:“虽然你这次援救阏与,凶多吉少,但是也未尝没有胜算的把握。你要发挥自己的优势,攻击秦军的弱势。就好比田忌和齐王赛马,前者将劣马对齐王的优等马,中马对劣马,优马对中马。”
“说来听听。”赵奢迫不及待地问道。
“其一、秦军远途而来,后勤补给处于劣势,他们需要速战速决,而你就在自家门口作战,后勤补给完全没有问题,你就跟他耗时间。他们越想逼你打,你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等他们士气低下,你乘其不备偷袭对方。
其二、初次带兵作战,对方知道你是个新人,就误认为我们赵国没良将,竟是些青黄不接的新兵蛋过来充数,在心态上就容易骄傲自满,放松警惕。战场上最大的忌讳是高估自己,低估了敌人。
其三、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作战意图,具体怎么做最好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军队里面人多手杂,防止有敌方间谍获取情报,一旦你的作战意图被对方知道后,对方又是身经百战的秦国名将胡阳,你就很被动。胡阳在三年前(公元前273)作为白起的副将参与了华阳之战,斩首13万韩、赵、魏联军,同时淹死2万人,在华阳之战前,还独自率军攻克了魏国的卷、蔡阳、长灶三城。所以他的实战经验比你丰富多了,这就是他的优势。你要采用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的策略迷惑对方。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在国内未成带兵打仗,立过功。虽然赵王给予你护符,你现在握有绝对的实权,但是在军队里面你没有实实在在的威信,关键时候士兵不一定会鸟你,而你要做的就是激怒士兵,抓几个典型,然后采用杀鸡儆猴的方式震慑士兵。”
听完赵夫人的分析后,赵奢顿时来了自信心。对这场仗具体怎么打,心里有数了,于是辞别老婆孩子赶赴前线。
喝完壮行酒之后,赵奢带领军队向阏与城出发,军队走到距离邯郸都城三十里的地方,赵奢便传令停止前进。并且命令军中说:“有胆敢以进军之事提出建议的,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地斩首。”
听到赵奢这波骚操作,军队几乎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既然赵将军要求军队停下来,传令兵也不能不听他的,所以让全体士兵原地休息。
大家原以为只是休息半天,将军会让大家动身继续前进,没想到一天都过去了,将军军营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有几个参加十几场战役的老兵,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道:“莫非我们的赵将军,临阵退缩不敢前进了。”
年老的士兵接过话说道:“不可能吧,我听说赵奢可是在赵王面前打保票的。虽然没听说过他以前有作战经验的,但是看他经济管理挺好的,我想军事方面也也自己的一套。”
“那不一定,当兵不比在家秀花,动动嘴皮就够了,这可是要流血的。估计是看咱们廉颇将军没有接手,自己打脸充胖子,先接上,输了也不丢脸。”一位瘦骨嶙嶙的士兵接道。
当时秦国在攻打阏与,同时还派遣疑兵屯兵于邯郸城附近的武安西侧。这些疑兵一直摇动旌旗,让人看着好像是千军万马一样,目的是牵制赵军主力,此时的赵军一时半会分不清对方虚实。
秦国的真正目的到底是阏与还是邯郸?如果说武安地区的秦军是疑兵,那攻打阏与地区的秦军就是主力。如果攻打阏与地区的秦军是疑兵,那武安地区的秦军就是主力。赵国主力如果去救阏与,那秦国有可能大举进攻武安,最后直捣邯郸城。如果赵国主力去救武安,那阏与就要倒霉了。
在分不清虚实的情况下将军一般都会选择兵分两路,一路攻打疑兵,一路去迎战主力。但这就会导致军力分散,很有可能哪个都救不成。
赵奢看对方主将来跟自己玩虚的,他也来玩虚的,所以武安和阈与两个地区,他都不去援救,而是在邯郸城附近驻屯几十天,继续增强营垒防御,造成赵军怯弱,唯保邯郸的假象。
秦军主将看到赵奢不按常理出牌,也很是头疼。为了进一步引诱对方上钩,于是派遣小股部队在赵奢军队附近大声叫骂,说什么赵王就是一个孬种,缩头乌龟,派一个文弱书生过来带兵。一点勇气都没有,遇到秦军吓得不敢动身,打仗还是赶紧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睡觉吧。
赵军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骂声后,都怒不可遏,更有甚者没有经过请示,直接带领几千人马把那几股秦兵砍死。那个带队的军官,在军队有点威望,所以他擅作主张击杀对方,同时也是赵惠文王的小舅子,他谅赵奢不敢拿他怎么样。
那名军官完全没有把赵奢当初下的命令放眼里,直接向赵奢战营里面走去,建议赵奢赶紧援救武安地区。其他战友都劝他,不要再冒险了,不然会军法处置的。没想到他嘴还很硬,直接说到:"老子,跟随赵主父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秦军就算是虎狼之师,我也照打不误,总比躲在战营里面当缩头乌龟。"
赵奢从里面出来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围着很多士兵。此时那名军官一下子有点尴尬,但是立马调整心态对赵奢说:“赵将军,武安地区形势不容乐观,秦军屎都拉我们头上了,请允许我带领一万名士兵,将秦军主将胡阳的头割来。”
其他士兵听到那名军官的话后,都纷纷请战,愿意跟随军官援救武安。
“监刑官何在?将这名军官拉出去斩首示众。”赵奢说道。其他人本想上前劝一下赵将军,又担心仗都没打就这样被自己人给砍了,所以没几个人动声的。
军官被斩首后,从此再也没有人因武安危机而建议赵将军,怎么样怎么样了。大家继续听从安排,做饭的做饭,练兵的练兵,跑步的跑步,加固营垒防御工程的继续加固。
胡阳原以为赵军将主力开到武安这边,没想到远远望向赵军军营,居然还是按兵不动,还在继续加固营垒。秦为了进一步探听到赵奢的作战意图,于是偷偷派间谍潜入赵营,赵奢佯作不知,令属下让其任意活动,并放归秦营,以麻痹秦军。秦间谍把赵军情况告于胡阳。胡阳大喜,认为赵军意在保卫邯郸城,阏与攻破指日可待,于是便放松了对赵援军的戒备。
胡阳正在为自己的计谋沾沾自喜时,没曾想赵奢刚放走间谍便连夜集合军队,急行军,三天两夜便赶至阏与附近50里处。
赵奢为什么不直接赶到阏与?原因有两:其一,不知道秦军主力在哪里,贸然行动的话,别人的意图都没搞清楚,自己的就被对方摸透了。等赵奢知道秦军在武安只是摇旗呐喊,并没有攻打武安,目的是为了牵制赵军主力,他就可以率全军偃旗息鼓赶到距阏与城50里处筑垒设营。其二,如果赵奢将军队直接从邯郸开到阏与,军队长途跋涉,非常疲惫,再去攻打秦军很有可能失败。
赵奢距离阏与50里远,明摆着就是想要威胁秦军。秦军继续攻城的话赵奢很有可能与阏与守军夹击秦军,表演一个“中心开花”战术。如果秦军要来攻打赵奢,那围攻阏与的秦军就要跑50里,赵军就成了以逸待劳的人。
赵奢对当前地形做了仔细的勘察,明白武安地区的秦军若知道自己已经赶来救援阏与,那么他们也会火速赶至阏与地区,到时候赵军很可能被阏与地区的秦军和武安地区的秦军夹击,那情况就非常危险了。
此时一条计策,赵奢已经想好,那就是派兵攻打北山制高点,然后驻守在山上,这样就可以居高临下冲击秦军。赵奢自从出了邯郸城,立下军规,但凡有人提起有关军事的建议就当场处死。现在他已经成为光杆司令,在军营里面没有人敢说有关作战的事情了。这样下去也不利于高层和基层的协同沟通,只靠威严来治理军队是不行的,所以就想了一个万全之策。让自己的亲信许历把自己的计策当面说出来,借机提拔许历,同时还可以在军中暗插自己的亲信。
赵奢秘密接见许历后,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许历听完顿时傻眼了,心里在犯嘀咕,你妈的,你赵奢刚出邯郸城的时候就下命令,谁胆敢以军事进谏的处死。现在这样的建议让我说出口,这不明摆着让我给你祭刀吗。
看到许历战战兢兢的样子,赵奢拍拍他肩膀说道:"兄弟,哥哪次害过你,听哥的,明天一早我和其他副将吃早餐的时候,你进来把刚才的话说出来。"
赵奢打消了许历的顾虑后,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营帐里面。
第二天许历看赵奢正在跟其他副将坐着吃早餐,他壮着胆子推开门,直接说道:“赵将军,武安地区的秦军发觉我们救援阏与之后必然会火速赶至阏与地区,我军很有可能被阏与地区的秦军和武安地区的秦军夹击,情况非常危险。我建议你派兵驻守到北山制高点。当秦军赶到的时候,我军已经休息好了,而秦军非常疲惫,若外加上制高点被我方抢占,对方军队战斗意志便非常弱。”
赵奢假装非常认同许历的观点,便派一万人去抢制高点,并没有全军驻扎在山上。因为他知道,如果赵军全军驻扎在山上,那秦军就有可能围山。
秦军后来才到,抢夺北山不能攻上去,赵奢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冲击秦军,秦军迅速溃败,阏与之围随之解除。
秦国经此大败,几年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重蹈覆辙。而赵奢打破了秦国野战不可战胜的神话,一战扬名于世,被赵惠文王封为马服君,与廉颇等人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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