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志

他们想劝降我。

“他乡…非故国。”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得吐出了这几字，换来的是更深的鞭痕。

----然，亦不悔。

自我踏入边境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真的来临，有些无奈。

我被囚于地牢，受尽刑罚。

本应高傲的头颅已无力抬起；本应清秀的脸庞已瞧不出真容；本应帅气的身形已残败不堪。新染上的鲜红混杂着黑褐，弥漫出酸臭腐烂又血腥的气息。

我想一死了之，但我更想死于故土。

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梦是醒，仿佛听见了骚动，许又是一场梦，亦或者幻觉吧？

“洛儿！”

是谁在喊我？为何如此撕心裂肺？

我极力朝这声音追去，伸手想去触及。

可我追不上，也摸不到。

听说，父亲背着我一路杀出了重围；听说，父亲在我床边守了三天三夜；听说，父亲答应替我请旨赐婚。

请旨……赐婚？

思绪飘荡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我生于武将之家，从小父亲对我极为严苛。文读兵书阵法，武练长矛刀剑。一次宫廷宴席我结识了她——相府四小姐白芷。只读兵书阵法的我不懂那些华丽的辞藻，只觉任何辞藻形容她都不为过。对于我傻傻愣愣的冒失，白小姐也是举止得体，优雅从容。

我让小厮买了许多玩意儿捎给她，但每次兴冲冲问小厮：“白小姐可有说什么？”

“回少爷，没有。”

还记得第一次与白小姐搭上话，是上元节。那天一早让小厮打听了白四小姐的行程去向，待向父母请安后便欲去“偶遇”。

“白四小姐，好巧好巧”，我作揖道。

虽一早准备了说辞，但一见四小姐就忘词了。我心想，完了完了，白小姐不会以为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傻子吧。

气氛略显尴尬，我又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陪白小姐逛逛。”

“好”。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在下杨洛，字谨之，是将军府的小少爷。”本应一见面就自报家门，然见了白小姐倒是什么都忘了，如此本末倒置也不知是否会让白小姐觉得自己没教养。

“我知道。”

咦，她竟然知道？本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加之白小姐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我暗自窃喜。

即使时隔多年，即使身体残败，即使意识模糊，我仍记得那最初的窃喜——短暂而又美好。

“待我功成归来，便解甲归田，与你花前月下，可好？”

“好”。还是那么简洁的话语。却不似第一次回我般云淡风轻。我听出了不舍，却也不能留。边境不宁，就是我远走的理由。

我未曾想到这边关一来就是三年。三年中我日夜思念长安，只因她在。

我想，她会怨我吧？早知道不该招惹她，也省的她替我担心难过了。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她还是她的相府四千金，我也是我的杨家小少爷；她过她的锦衣玉食，我拼我的功名利禄；她享她的儿女双全，我投我的转世胎。可惜如今我对她的誓言再也无法实现了。

"洛儿！"

望着听闻我醒来匆匆赶来的父亲，我很想朝他勾起一抹微笑，毕竟记忆中与父亲的相处几乎都是严肃的，我想让他看看我笑起来的样子。且不说我还能不能笑，就算能笑，现在这个样子，怕也是不能入眼了。

我断断续续吐出了六个字：将我……葬于长安。

我想，既然我生前选择报效朝廷有负于她，死后便在长安守护她吧。什么家国百姓，通通与我无关，我只想在她所在的地方。

若有来世，我想生在太平盛世，我想与她花间一壶酒，我想与她看尽人世繁华。

若有来世，我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