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通向地心的旅行 在世界上最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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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我决定从埃及开罗出发,一路向南穿过非洲最终抵达南非。

埃塞俄比亚是这条路线中必经的国家,来这里不仅仅因为那座有名的火山,还因为它对我来说充满了神秘感,这是非洲极少未被殖民过的国家,因此还保留着独特的文化。

“位于埃塞俄比亚的尔塔阿雷(Erta Ale)不仅是世界最活跃的活火山,也是六座拥有熔岩湖的火山之中的一座。”偶尔读到的这句话将我这个火山迷带到这个国家,于是在入境不久我就启程去往小城默克莱(Mekele)——前往火山的旅行者的大本营。 

火山地带位于埃塞与邻国厄立特里亚之间的边界上,时局动荡不安。几年前,曾有前往该地区的欧洲游客被绑架并被杀害,目前只能由旅行社组织去该地区游览,且必须携带持枪的士兵。

而ETT公司可能是最出名的一个旅行社了。办公室里张贴着关于埃塞俄比亚旅行的信息,那一张莫大的埃塞国家地图尤为显眼。由于提前打听好了价钱,我们的成交十分顺利。

“明早八点,在你旅店门口,我们会派车来接你。”


我从坐在服务台前笑容甜美的埃塞姑娘手里接过那张四天三晚的行程单,慢慢踱步走出办公室,在门口停了下来:我将要前往那座火山,前往世界上最热的地方。


尔塔阿雷火山(2008年)


通向地心的旅行


我所说的世界上最热的地方叫做达纳基尔洼地(Danakil Depression),有着世界上最高的全年平均气温。

达纳基尔洼地是世界上最偏远、最荒凉、被研究最少的地区之一。这个位于非洲之角的心脏地带也是东非大裂谷的一部分,具有复杂的地质历史。它正处于三个构造板块的三重交界处,来自地球内部的力量撕裂着三个大陆板块,从而创造了新的土地,也创造了独一无二的景观。尽管旅行条件十分恶劣,达纳基尔仍旧吸引了大量的游客。

尔塔阿雷火山就位于达纳基尔洼地,但这不是唯一的参观项目,整个tour除了火山,你还将看到最像外星球的地方达洛,盐湖以及具有千年历史的运盐驼队等。

尔塔阿雷在当地阿法尔语中的意思是“会冒烟的山”,也被称为“地狱之门”。为了看这座火山要经历近50度的高温,还要忍受极其糟糕的路况,行程艰苦,整个团的价格并不便宜,但却是一次令人永生难忘的体验。由于白天温度高,爬火山也只能在夜间出行。

我们的车

我准时等在旅店门口,待几个吉普车的乘客到齐后我们出发了。车环过不知多久的盘山路,然后开进了一片荒漠,最后进入了颠簸的路段,开在岩浆凝固后的岩石上,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路。路况越来越糟糕,也意味着我们距离火山越来越近了。

出发不久后停靠的一个小镇子车一停下孩子们就拥了上来

我们五个轮流换着座位,本来是独自旅行的大家却因参团凑在了同一辆车里,也是缘分。这次换我坐在前排,我注意到Abiy又一次拿起一株恰特草放在嘴里。

“这是做什么的?”,我好奇的问道。

“保持亢奋,我开的有点累了。”

我见过这种植物,有时在路边见到生吃的当地人,也有商铺会把它扎成捆来卖,据说还能抗饿。后来我才知道在一些国家这是禁止食用的植物。

Abiy的恰特草

这样的路开起来一定很辛苦吧,Abiy是公司的短时工,每年旅游旺季的时候会和公司签订几个月的协议,哪里有活儿就去哪里。一副黑亮亮的脸,笑起来格外好看,笑中也透露着几分实诚。

车里的温度计显示的室外温度不断在上升,而车内在空调的作用下还一直保持着20几度的凉爽,“放风”时间车再一次停了下来,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没想到刹那间一团热气流向我轰来,像是有东西要炸开似的,我看了看室内外温度计,居然相差25摄氏度,像是把两个永远碰不到面的季节用一扇车门阻隔了起来。远远的,我竟然看到有一家人在这里生活着,他们就是原住民阿法尔人。

我打开车门,刹那间一团热气流向我轰来

暮色转眼降临,湛蓝的天空一点点被染成浅紫色,我们也终于结束一天的车程,来到火山脚下的大本营,坐在椅子上舒展身体,等待着晚餐。

我想稍微往远走走拍拍照片,却遭到了士兵的阻止,只好回到原地,应该是出于安全的因素吧。那晚厨娘做的饭格外好吃,尽管只是普普通通的蔬菜却在一天的车程后显得格外鲜美。

几个车的游客坐在一起我遇到了在埃塞工作的中国人

据说尔塔阿雷在2005年9月25日发生过一次大规模喷发,造成250头牲畜死亡,并迫使成千上万的附近居民逃离。2007年8月,熔岩进一步流动,迫使数百人撤离,两人失踪。就在三个月前(2017年1月)火山再度喷发,也不知我们这次看到的会是什么样。

饭后休息了不多久,便听到向导Fish说要集合了,他一再提醒我们每人必带的物品---两升水和手电筒,我带了两个,于是把多出的一个手电筒借给了另一个姑娘。接下来的15公里并不轻松,大概要走三四个小时,尽管如此,但一想到“火山”二字,亢奋马上令我将接下来的疲劳甩在了脑后。

已是夜间八点,行进中偶尔有凉风吹过但微弱的风依旧扛不住闷热,我于是格外珍惜那短暂的清凉。有几次石块在我的脚下发出将要松动的声音,不知多少年前,我脚下的地方就是曾经火山喷发时流出的岩浆。

如今旅人们纷纷踏至,脚下的岩石许是少了几分寂寞,但愿它们没有被打扰到。在这生存严峻的地区,大多数旅人也只是用这近乎一生一次的旅行,换来难忘的人生经历。

我均匀略急促的呼吸着,紧紧地跟在向导Fish身后不敢停下休息,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掉队。天气愈来愈闷热,舍不得喝水的我不得已不断拿出水瓶来补充水分。有几次Fish要求大家停下来等等后面的人,我坐在石头上,就能望见漫天的星。在空旷的大地上,大家默契般的安静,享受与古老自然共处的那片沉寂。

在徒步近四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火山口。天空在沸腾的火山映照下一片火红,低头看到岩浆翻滚不停。我亲耳听到地球在脚下低鸣,好像能感觉到脚下不断进行着的地壳运动,我注视着许久湿润了眼眶,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敬畏。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敬畏

为了能看你一眼,我从埃及一路南下,穿过尼罗河畔的苏丹,在非洲一百天的旅行里,我深知非洲旅行的不易,离家越远文化冲突也就愈加强烈,有几次我想放弃穿过非洲的旅行,但又莫名固执起来要继续走下去。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一切都是值得的。火山为我们生活的这颗星球内部提供了奇妙独特的窗口,而如今我就像是踏上了一场通向地心的旅行。

三个月前火山喷发的一些岩浆还未牢牢凝固。有几次我的脚陷到了表层凝固的岩浆下,扑了个空,虽说陷进去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了一块巨大的脆饼干上,但我们中有一些人擦伤了小腿。

Fish看到我笨拙的样子,走过来搀扶着我,他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木杖戳探前方脚下的路。风向一旦发生改变,火山产生的二氧化硫就会向我们飘来,他提前告知过大家,在火山口的一切行动一定要听从他的指挥跟他走,不然等到大面积的二氧化硫吹来,就来不及走开了,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持枪的士兵站在火山口 

旅行社早已用骆驼将过夜用的海绵床垫和床单背了上去,待我们从火山口下来,几个小伙子已经帮所有人铺好了铺盖,旅行者们穿着舒适的徒步鞋,而这些小伙子们已经习惯了攀爬,他们穿在脚上的只有一双简陋的拖鞋。

清晨在火山口不远的地方醒来

这可能是极少数能允许旅行者在离活火山口旁这么近距离(200多米)露宿的火山了。那一晚头脑的兴奋用了很久才散去,我也只是睡了三四个小时。

日出前的火山口冒着浓烟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就起了床,我们必须赶在天气变热之前返回营地。回程的路不急,可以慢慢走。

终于能看清来时的路了,那些蔓延在路边的岩浆岩,参差不齐的铺展在那里,一路上我给那些石头拍了很多照片。一棵叫不上来名字的树孤独又倔强地矗立在那里,默默见证着一切。

一棵树孤独又倔强地矗立着

几个小时后我举起营地里的一杯咖啡,懒洋洋的坐在大本营的石头凳子上,条件如此简陋,但我心里无比幸福和满足。

我不禁想起昨日在路上看到的那家人。有谁会在这里生活呢?Fish说只有阿法尔部落的人们还在这里居住。然而动则40几度的高温,水到哪里去喝?如此严苛的自然环境下究竟要如何生活?


“外星球”与驼队


“这里就像是外星球!“几年前在脸书上看到一个意大利姑娘上传的照片,我兴奋的说道,没想到我也在不久之后来到了这里。

我几乎无法挪开视线,山口上喷涌着五彩斑斓的热泉,沸腾的热水在“大锅”中冒泡,黄色和绿色的小水池占了主导,眼前像是出现了一个充满色彩的超现实世界---另一颗星球的风景。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

“世界上最热的地方”,“地球上最低的地方之一”,仅是这两个title,就无法令人不注意到这里。盐滩,怪异的地质结构,高温,再加上难以到达的偏僻,直到2004年随着英国国家地理纪录片《走向极端》(Going to Extremes)走进大众的视野,达洛尔(Dallol)才被西方国家广为知晓。

Fish突然叮嘱道:“在这些地方行走必须小心,盐皮非常脆弱,易碎,因此请注意不要踩在上面。如果掉入水坑,那将是一个大问题,涌出的“泉水”其实是强酸。最近的医院距离我们还有很远。”

他继续解释道:“饱和的盐水是通过火山口底部温泉涌出,盐水蒸发后,在火山口的底部形成大量的盐分。盐与岩浆中的火山矿物反应,产生令人眼花乱的色彩。在最热和最酸性的池中,硫和盐反应形成鲜黄色的烟囱。在较凉的游泳池中,铜盐则产生亮绿色。地表矿物成分的不同而呈现出好几种样貌。”

我沉醉于这一切超现实的外星球画面中,不时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小心翼翼的走在边缘,生怕踩在盐皮上。事实上达洛尔也常被称为“人类的摇篮”。1974年唐纳德·约翰逊和他的同事们发现了著名的古猿化石Lucy,距今已有320万年的历史,这里还发现了其他古人类化石,众多古生物学家提出该地区是人类的所在地。

而作为世界上最遥远的地区之一,因为道路不存在,对外交通工具除了吉普车外,居住在此的阿法尔人仍靠骆驼进行运输。

图片来自The Atlantic

我们与驼队时不时在路上相遇,Abiy会特意降下车速,方便旅人拍照,也怕开快了惊到骆驼。阿法尔人是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在盐滩上开采珍贵的物质,将其装载到骆驼上,然后运到最近的城镇默克莱的市场,这一走就要走上整整七天。

我看到十几个男子用斧头砍向白色盐滩,将它们切成多角形,撬起来放在一边,然后制成整整齐齐的盐砖。他们身形削瘦,皮肤如炭一般黝黑,他们只是穿着围裙,T恤和塑料凉鞋的一群人,却在世界上最热的地方工作。 在闷热的炼狱般的天气里,这是极其艰苦的体力劳动,热风席卷着沙尘能把人窒息。他们中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戴帽子,只是在头上围上了一层布。

据说驼队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至公元6世纪,当时驼队运送的盐块用于与其它国家交换其它物品,这些沉甸甸的盐块在当时是真正的“金子”。今天,虽然运输路线稍有变化,但运盐、采盐的方式却还与古老传统相一致,传承着千年的历史。

在每个游客需要缴纳几百美金才能到达的达纳基尔洼地,骁勇善战的阿法尔人开辟出了一条盐路,一条生存之路。运送盐块的收入早已不如当年那么贵重,但依旧是阿法尔人养家糊口,维持生计的方式之一。

阿法尔少年

黄昏时分,也近乎是旅程的终点,白花花的盐滩离开了当头的烈日,不再有那刺眼的反光,几个车队的人聚在一起,Fish拿出音响,放在车顶上,带着大家在白色的盐碱地上跳了起来。

吉普车的游客凑在一起在盐滩上跳了起来

我和一个姑娘向着远方走了走,她来到埃塞俄比亚做志愿者,祖父祖母曾经在非洲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她一直想来这片大陆看看。一轮圆滚滚的落日即将消失在白色的地平线上,这是个更适合孤独的时刻。

我依然念想着阿法尔人,期待有一天能有机会去了解他们的生活。近乎极限的恶劣环境里,阿法尔人的生活显得神秘而执拗。

地平线的日落


尾声


那辆吉普车将我带到旅店门口,“你黑了不少”,旅店老板打趣的说道,顺手给了我一杯提前点好的牛油果奶昔,埃塞俄比亚的牛油果奶昔货真价实,你若将吸管扔进去,需要一点时间它才会沉下去。此刻没有什么比坐在街边喝一杯奶昔更惬意的事情了。

三年后的今天,我无比想念达纳基尔的一切,我甚至能听到攀爬时的呼吸声,清晰地记得看到火山岩浆翻腾时的感动,耳畔回响着地球在脚下的低鸣声,但那样严苛的自然环境,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了。

与尔塔阿雷火山留念的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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