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四十四)

约二十分钟后,小窗打开了,工人端出一只小铁簸箕,里面盛有大半灰粉。前面人立即睁大眼睛低头细瞅,后面几个挤上前朝人缝中张望,发现是一种银白色粉末,特别微小细碎。

不知是谁伸出手轻轻触摸一下,又将手指插了一点进去,感觉热乎乎的却并不烫手,又捏起一点捻了两下。他转向众人沉吟两句,仿佛是自言自语:“刚进炉子这么一会儿就出来了,不会是——?”

一行人中午回到村里,灵堂就设在一楼的客厅,也就是日常生活的堂屋。中心位置由两张几十年的杂木方桌、也就是农家普通的八仙桌拼接在一起,桌底的长明灯已经点燃,其实就是一盏普通的小油灯(这一项是人死后必须立即点燃,一直到出殡那一时刻方可熄灭)。

现在,桌上的物品已一应俱全,各自坚守在自己的岗位:后半部是一只杏黄色玉石骨灰盒,正幽幽闪现出清亮而又冰冷的光泽,它的两侧绘有喜鹊登梅图案,盒盖上描摹着一条游龙,总体是比较精致的。

盒子的前面张贴着老爷子一张五寸彩照,这还是几年前老两口去无锡,春杏领爷爷奶奶到公园游玩照的。当时他一直推辞不允,多亏孙媳坚持才留下这一珍贵的影像。大月几个人定定地瞅着它,只见五彩缤纷的花坛前,老爷子规规矩矩站立着,镜头前的他颇有一些紧张不适,一双手老实地垂放在裤缝边,仿佛被什么情景吸引了,他睁大眼睛紧盯着对面,表情认真严肃兼有一丝滑稽。

盒子两端竖立散放着几枝菊花,同样只有黄白二色;前侧有三只并排的瓷碟,中间一盘蜷伏着一只不大的母鸡,自然是半生的祭品,裸露着黄澄澄的表皮,一双眼已完全合上,青褐色的一张嘴也紧紧抿起;左边是三只色泽红艳的苹果,右侧是一串黄绿色香蕉。

桌子最前面是两只细高的玻璃杯,一对红烛深插在杯中的米粒里,桌沿处平放着几根细香,正冒出缕缕青烟,已经快要燃烧到桌面上。东面墙边斜靠着一只很大的花圈,白黄绿三色纸花静静地蹲伏着,分别组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同心圆,落款的两条黄色纸带对称飘挂着,桌子上方半空中已架起两根长长的竹竿,不过上面还没有开始悬挂。

老爷子的丧事三天结束。第一天主要是火化,下午有几家远亲前来吊丧,村里的三四位老伙伴也先后过来烧纸,正式的吊唁则是第二天。天刚亮不久,四六夫妻俩便准备齐全,孝子须披麻戴孝,他的头上是一顶由黄褐色镂空的粗麻布简单缝制、高高的长方体薄帽,额前轻吊着三只白棉布团成的小球,腰间捆扎着一根长长的白带;孝媳则简单许多,只在头顶包上一块长一丈、宽一尺的同样是白棉布的孝布了事。

四六一个人跪在父亲身边,自己先哭了一会儿。大月过来将丈夫拉起,让他坐下稍事休息,因为后面很多的亲戚过来,夫妻俩必须双双接待。本家的陈姓亲属中第一个过来的是经水家。

因为昨晚他就在这里坐夜(丧事期间,主家夜里必须灯火通明,安排男人们坐夜。一般前后半夜分开,每一班两三名男人即可,实在不行也得一人留守,万万不可断人),四六委托他今天安排酒席,因而不敢耽搁。经水是四六二叔的大儿子,说是二叔,实际两人的太爷才是真正的同胞兄弟,论起来已经出了三辈,但两家平日里处得不错,大事仍然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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