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前半生

    照片里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是有几分神似张曼玉的，大约20岁的光景，细眼长眉，细碎的刘海虚虚的掩着光洁如璧的额头，她坐在一块河边的大石头上，一只白手托着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红衣黑裤，俏皮的翘着腿，在四月的春风里温和的笑着，这笑不灿烂不明朗，甚至有些羞怯，反倒更显温婉灵秀，像栀子花香，不争不抢却沁人心脾。

      镜子里的妈妈正描着眉，细纹悄悄的爬上了她的脸上，紧致的瓷便成了温润的玉。依旧不变的是一双青眉，只不过那时的妈妈，眉毛是弯弯的，像柳叶，现在像小山峰，有些凌厉，是尝遍世间冷暖后磨出的锋芒。

    我妈妈是有些强势的，在家里妈妈唱红脸，老爸唱白脸，批评发火是妈妈的，说说笑笑是老爸的。妈妈的唠叨，是像玻璃碴子一样，尖锐又琐碎，让人害怕又无奈。出门没关灯，她要说，用完的东西忘扔进垃圾桶，她要说，看电视时间久了，她要说，不出门她要说，出了门时间久了，她也要说。我想好不容易熬出了高中，成人上大学了，还要接受我妈的二次教育，当然是极力抗拒，我怎么舒服怎么来，经常是跟她怼的昏天黑地。可她的唠叨声是抹不掉的，害得我即使离家千里，还依然时常回想起她的唠叨，更哭笑不得的是，我在家里最不屑一顾的，她絮絮叨叨的每件习惯，我现在竟然都一一养成了，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说，她是对的。

      妈妈这么强势的性格，当然不是天生的。看照片就知道，那连笑都抿着嘴不敢太张扬的女生，恐怕连生气都不会的。妈妈有3个姐姐，一个弟弟，是家里顶不受待见的，穿的用的都是姐姐们剩下的，又不像大姐三姐她们上学，小学没毕业就回家务农去了，喂猪喂鸡，做饭洗衣，拣柴种地，这就是妈妈10岁到16岁的全部。那时候外婆重男轻女倾向特严重，女孩都是生出来干农活的，养着玩的，男孩就不一样，妈妈说，外婆疼舅舅都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了。一年秋天，院子里的桃树结了好多桃子，个个又大又红，只闻味儿就知道清甜怡人，结果外婆把所有的长的好的桃子都摘下来锁在大柜子里，要留给外出上初中的舅舅吃，只给四个女儿吃发青的，有虫眼的坏桃。结果没想到舅舅回来的时候，外婆欣喜地打开柜子，发现桃子都烂掉了。妈妈说的时候是讲笑话式的，我却偷偷的抹眼泪。

      就是在这样一个畸形的生存空间里，妈妈渐渐长到了十六岁，初中都没上过的她跟着两个姐姐去了天津打工，妈妈说，对天津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里的八宝粥。刚到天津的那天，挤完火车，扛着大包小包好不容易走出了火车站，不禁手脚发软，眼前发黑，就近买了一份八宝粥垫肚子，她说，那才是真正的八宝粥啊，花生，红枣，桂圆，薏仁，当时真的惊讶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原来外面还有这样一个连粥都做的这么精致的世界。从那时起，她的脑子里就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大城市的风光和青春的张扬。虽然在酒店里当服务员，但工资低，但也足够一个人的生活，妈妈说，那时候无拘无束的，年轻就是好，白天干活，晚上出去逛街，跳舞，完全不用想一些七七八八的，不像现在，连出去买个菜都要想着孩子的放学时间，丈夫今晚在不在家吃饭。

        妈妈的好日子不久就到了头，她结婚了。

        爸爸年轻时靠着一张帅脸，一把阔气，在村里广結云游，这可苦了妈妈，又要顾家又要挣钱，又要养我，每天一起床就是为着三餐发愁，就是各种琐事和劳碌。妈妈怀孕的时候，由于肚子大了，跟我爸说想买一个宽的裙子穿，结果我爸把一条自己旧裤子找了出来，又肥又大，穿着用腰带都系不住，裤腿拖的老长，说这不行么。我妈当时两行清泪，心想我这么辛苦连个像样的衣服也不给买吗，她忍着作为年轻女人爱美的心，硬穿着这条裤子过了一年，一年间她仿佛被生活和家庭模压的老了十岁，她常跟我说，女人一定要独立，男人啊，往往是靠不住的。这一年，她才21岁。

      妈妈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个谁也不好惹的强势的女人，她说，都是给社会逼出来的，你让着别人，别人还以为你好欺负。8年前为了家庭的发展，她逼着我爸从老家那个花天酒地的乐园里出来，来到了合肥，做起了小生意，终于渐渐的有了自己的根。她跟无赖骂过街，跟一个疯婆子打过架，有一次一个经理让她送货，语气非常不客气，而且根本就不是妈妈这边的问题，他还咄咄逼人。她二话不说挂掉电话上门跟他吵架，把他们公司的人都吓懵了。我说，没必要做这么绝吧，妈妈冷笑道，一个小小的经理都敢这么骂你，那以后谁不敢欺负你，有理就要争。

        妈妈是喜欢打扮的。

      每个月爸爸都吐槽老妈花在打扮上的消费，老妈就两眼一瞪，我花钱怎么了，我花的都是自己挣的，我花的起。老妈最喜欢的明星是范冰冰，说她的性格跟范冰冰很像，霸气又坚强。上次她带着我去奢侈品店逛了一圈，看的我是心惊肉跳，她说，虽说物质不是人生活的唯一目的，但好的物质可以给你带来很多。咱们不是说非要买贵的，但咱们要有能力，至少可以不被价格而束缚。自己去选择生活而不是让生活选择你。

      今天早上我跟老妈出门，白色衬衫，墨绿色的夹克，黑色阔腿裤，干练又不失韵味，这样的妈妈，一辈子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