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大红灯笼高高挂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归途

01

昨天还艳阳高照,温暖如春,今日就变了天,风大湿冷伴有绵绵细雨。如梦如幻的白雾如一层薄纱将城市不远处的世界与眼前隔开,朦朦胧胧看不清那边究竟有什么,犹如红姐此刻的困境。

新年的脚步一天天临近,马路两旁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绵绵细雨中,仍旧彰显着节日的气氛和喜庆。

本该喜庆的日子,红姐心里的担忧却越发浓郁。

她上午去混凝土搅拌站找法人张化谈公司结款的事情,搅拌站被一堆来收账的老板围得水泄不通,吵闹摔打的场面极度混乱。张化为了稳定局面,慷慨激昂地承诺银行贷款下来就给结款。

碎石公司老板不满他的空口白话,冲动下拿起办公室的花盆砸到他头上,一时间血流如注,被送去了医院。而她也在混乱中被收账的人群推倒在地挂了彩。

收账的人受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只是她没有拿回真金白银,心里犯愁怎么跟等她回来结账的材料厂家交代。

公司的外墙被涂满了红油漆,三十辆沙石料运输车的窗户已碎成一片,车头被砸变了形,车身被刮花,即便维修也不好使用了。

冷风中,她打了一个寒颤,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嘴角的肌肉不断抽搐着,心里的担忧已成为事实,公司此刻必定已乱成一团。该来的躲不过,她收拾好杂乱的情绪,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踏进公司的大门。

02

她办公室里聚集着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喊着结款。

只听噼啪一声巨响,办公室的玻璃破碎四处飞溅,带着愤怒的情绪,布满在地板和各个角落。

咔嚓又是一声响,桌子板凳摔裂的声音接踵而至,办公室已然是一片狼藉。

“红姐回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吵闹和摔东西的声音瞬间停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一股期盼的光流传递过来,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尽管内心早已波涛翻滚,却仍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红姐,我们的材料款今天务必要结算,还有一周就过年了,我们等着给员工发工资和供应商结款,今天拿不到钱我那小破厂估摸着要给人拆了。”胖子挺着大肚腩哭丧着脸说。

随着胖子的发声,人群中又开始吵吵嚷嚷起来,大家说着各自的难处,务必要今天结款,不容往后拖一天。

“红姐,我爸病毒后遗症还等着我拿钱回去续命,不结款这是要人命呀!”脖子上戴着金链子的男人叫道。

“救命要紧,你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还能卖点钱,赶紧卖了去救命,我们这是家当都抵押出去了,只能等今天红姐给我们结款。”瘦高个的男人冷嘲热讽地说。

“你说什么呢?”金链子男人尖尖的长手指甲戳到了瘦高个男人的鼻尖上,瞪着双眼凶神恶煞地问道。

瘦高个男人用力扒开戳到鼻尖上的手指,对着金链子男人一拳挥过去,似乎要将所有愤怒和不满全部发泄出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03

红姐将手中的包往办公桌上狠狠甩去,厉声呵斥:“别打了。”

两个人听到红姐发话,像吃了定心丸一般,立刻停止打斗。

“各位老板静下心来听我认真把话说完,我不是有意要拖欠各位厂家的材料款,搅拌站也欠了我们公司的大笔材料款,以至于公司现在没有多余的钱给各位厂家结款。收款的事情我已经找搅拌站法人张化谈判半个月,他们现在正以搅拌站公司的名义去银行贷款。贷款下来后,我马上把各位厂家的款结了,请大家再耐心等待几日。”她一字一句把话说完,给在场所有人鞠了一躬。

“还有一周就过年了,这么短的时间,贷款可以下来吗?”金链子男人满脸质疑。

“金厂长,搅拌站向银行申请的是小企业税金贷款,一般情况下三天就可以下来,请耐心等待几日。”她满脸真诚地说道。

实际上银行朋友告诉她,贷款明天就可以出结果,她只能把时间说久一些,若款贷不下来,可以预留一些时间寻找其它办法,不至于造成被动局面。

“红姐,虽说我们合作多年,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空口无凭,您得给我们出一个资金计划表,承诺结款最后截止日子,并签字盖章。”金链子男人说。

“金厂长,这个没有问题,我现在就让财务办理。”

红姐给财务室打电话说明要办的事,又吩咐秘书晓甜给各位老板泡茶递烟。团团烟圈从闪烁着火光的烟头冒出又徐徐上升,办公室瞬间烟雾缭绕。她不喜欢烟味,心底无比厌恶,却还得全程赔着笑脸。

约莫十分钟后,财务拿着一摞资金计划表进来给她签了字,又给在座的每位老板发了一份。

领头来闹事的胖子拿到资金计划表,终于退让一步:“红姐,看在你往日对兄弟们的帮扶,我们再宽限三天。”胖子说完,只一个眼神,刚才吵闹的人群便陆续出了她办公室大门。

这胖子是出名的凶狠,今天能留出三天期限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她望着浩浩荡荡离去的人群,卸下刚才镇定冷静的伪装,瘫软在办公桌前的沙发椅上。喧嚣的办公室瞬间恢复寂静,只是满地的玻璃碎片格外醒目,这像是给她的一个警告。

04

“红姐,您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喝口水解渴。”秘书晓甜递给她一杯白开水。

她接过杯子握在手心暖着冰冷的双手,心思并没有放在喝水上,而是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问:“挂中介的三套公寓有人买吗?”这是她每天都关心的问题。

“红姐,我刚给中介打电话问了,仍旧无人问津。”晓甜小心翼翼地说。

她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办公室也随之暗沉下来。

“红姐,员工发工资的事,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现在的经济环境房子不好卖,公寓更没有市场。”

“知道了,你去忙吧!”她耷拉着眼皮说。

她疲乏地靠在沙发椅子上,想安静片刻,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窗外施工的声音却更添加了她的焦灼感。

明天是她与张化约定卖出公寓的最后期限,若公寓卖不出,意味着混凝土搅拌站欠款抵押给她的这三套公寓年前又要成为旧账。而唯一的期望就是搅拌站能够顺利从银行贷出款项,给她顺利结款,这笔款子是救命钱。

晚上她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脑海里都是收款结账。

搅拌站欠她的钱,她又欠材料厂家的钱,材料厂家又欠供应商的钱,环环相扣,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大家的钱都在下游手里,又都背负着上游的欠款。

自从进入这个行业,她的生活就陷入了无解的循环里,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到起点,日夜循环。

05

翌日清晨,温度急剧下降,呼出的气瞬间冻结成冰,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仍旧冷得蜷缩成一团。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的链接看看挂在中介的公寓出售情况,满心欢喜地打开,又满脸失望是关上链接。这个期望破灭,她得重新寻找生机。

她不顾室外寒风凛冽,买了果篮去医院去看望张化。他的助理守在病房外不让她进去,说张总正在休息,谁也不想见。

她偷偷给助理塞了一个大红包,笑着说早想给他家孩子买新年礼物,被公司结款的事情耽误了,这是给孩子买礼物的心意。

助理工资并不高,此刻看到这厚厚的一沓大红包,就像许久没有吃肉的狼一样,推拉几下就收下了大红包,让她进了病房。

张化头上受伤的部位裹着白色胶布,有些虚胖的脸上面色还算红润,他一向不会亏待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瞧张化这模样,就知道伤口并无大碍,估摸着正装病躲避要结款的供应商。她来的正是时候,医院没有其它供应商的吵闹,可以谈谈结账的细节。

她将果篮放在他病床旁的桌子上,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一刀削完。连贯的苹果皮,好似一个好精美的旋转楼梯,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被扔进了垃圾桶。

“张总,给您削了一个苹果补补脑。”红姐满面笑容地说。

张化缓慢睁开双眼,看到红姐的笑脸,心情舒畅了些,接过苹果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直言不讳地问:“红姐,我们之前已经谈好,银行贷款下来就跟你们公司结账,今天找我还有什么事情吗?”

“张总,银行贷款目前进展到哪一步呢?”她满眼期待地问。

“红姐,你等等,我打电话问问财务。”说完就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通话过程,张化面容严肃,眉头逐渐拧成一团,嘴唇紧抿,事情进展似乎不妙,她心里涌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忐忑淹没。

“红姐,银行贷款没有批下来。”张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打颤。这句话比今天的天气还冷,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国家现在不是大力扶持中小企业贷款吗?搅拌站流水大,缴税金额大,纳税合规。我想不出贷不下来的理由。”她语气激烈地说,全然已不顾还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张化。

“红姐,莫生气,气坏身子不划算。这都怪我,搅拌站前期贷款时有一月利息没有及时还款,造成了征信逾期,影响了这笔贷款。”张化声音比平时小了八度。

“张总,如果是这样,咱们现在来算个账。您上次抵给我的公寓根本卖不出,公寓抵账这事我看还是算了,您还是连同这次没有贷下来的款子一起给我结款。”她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怒火,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红姐,我们合作多年,您难道还不相信我的为人,欠您的钱我一定会还上,只是年前恐怕来不及了。明年业主那边跟我结了账,我第一时间把您的款结了。”张化语气诚恳地说。

“年前你总要给我结一部分,不然我怎么给员工和材料厂家交代。”她无奈退了一步。

“红姐,我明天出院再去找业主磨磨,尽量给你匀一点。”张化言之凿凿地说。

张化话说得很活泛,存在太多不确定性,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不相信他,更加难以收回欠款。

一天过去,张化并没有给她结款的答复,她打电话过去,响起客服没有温度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急忙赶去混凝土搅拌站,只见公司大门紧闭,从窗户看过去,室内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这个张化没一句真话,银行贷款可能有猫腻。想到这里,她打电话问了给张化办理贷款的客户经理,才知道混凝土搅拌站贷不出款并不是征信问题,而是因为贷款额度紧张,张化想把额度留到资金紧缺时使用。而这会他估摸着已经躲到国外去了,一阵寒意袭遍全身。

06

她出了混凝土搅拌站,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无比焦灼。明天是给胖子、金链子他们家结款的日子,公司对公账户上付款的零头都不够。若明天不能兑现资金计划表上的金额,胖子找人烧了她公司都有可能。

她该怎么办?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拿着手机的手已冻僵,双臂无力地垂坠着,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座高架桥上。

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出喧嚣的声音,路牌指示不断变换方向为车辆前行指明方向;少见的一只鸟儿掠过马路朝对面的绿树飞去,停驻在绿树上叽叽喳喳地鸣叫;急匆匆赶去送餐的快递人员争分夺秒;在公交车站牌等公交车的路人望眼欲穿。

他们是这个城市的活力,也是这个城市的烟火气。

而她又是什么?因为认知的偏差,没有及时从恶性循环里跳出来,一再地陷入困境。她想起日复一日的要账无果,一年的辛苦也将付诸东流;想起生意合作伙伴的欺骗;想起材料厂家的欠款;想起被砸坏的沙石运输车;想起银行每月要归还的利息;还有那堆不知何时结清的账款以及即将要发的工资款,她泄了气。无力感充斥全身,有种从桥上一跃而下的冲动。

手里电话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瞥了一眼,是父亲的电话,她按下了接听键。

“红儿,什么时候回家过年?你妈每天念叨你,准备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父亲语气里有一种强烈渴望她回家的期盼。

“爸,我公司还有些事情处理完就回家。”她掩饰住疲惫不堪的心,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只想着这笑容能够让父亲别为她担心。

“红儿,你公司是不是出事了,听咱们村在工地拖沙子的强子老婆说,你欠了材料厂家很多钱没还。”父亲关心地问。

“爸,你别听那些捕风捉影的话,没有的事,公司今年业务可多了,还有好几百万的欠款没有收回,等这些钱收回,我就回家过年。”她强颜欢笑地说。

“红儿,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健康比赚钱重要,我们等你回家。”父亲温暖的话语像一缕阳光,消散了她内心的阴霾。

“好,你们在家也一样。”说完眼里已涌满泪水,风吹来,打湿了面颊,刚才那个念头消失殆尽。为了家人,再难也不能有刚才危险的念头。

回到家,她拿出珍藏多年的翡翠镯子,拿在手上反复摩挲,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也是陪伴她多年的古董。尽管她万分不舍,仍旧忍着痛拿去珠宝回收店卖了。回公司给所有员工发了工资,并提前给员工放了假。

至于金链子和胖子的结款,混凝土搅拌站没有给她结款,她也无法给他们结款。她解决不了这个困局,懦弱地关了手机逃离这里。

马路两旁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绵绵细雨中依然红艳明亮,此刻却像在嘲笑她的懦弱和逃离。她有调转车头的冲动,但那个结不是她目前个人能够解开,回去也只能是白白内耗。

大红灯笼在她车后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一个小小的红点。

07

山间云雾弥漫,像一层白纱,遮住了层峦叠嶂的山峰。老人只瞅一眼,便得知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可以放鸭子。

他打开鸭笼,重获自由的鸭子扑棱着翅膀往外跑。老人正准备用手中的竹篙将鸭子驱赶在可控的范围。

突然从鸭笼后面窜出三个人影来,挡住了老人的去路,鸭子被惊得四处逃窜,钻进了树林。

“红姐去哪儿呢?”脖子上戴着金链子的中年男人瞪着一双金鱼眼逼问。

“你们找我们红儿有什么事情?”老人看着散乱的鸭群,声音因气急而颤抖,花白的头发好似山间的白雾。

“红姐公司欠了我们厂材料款,今天是结款的日子,她跑路了。我们一路找到这里,向山里人打听到您就是红姐的父亲。今儿对不住,红姐联系不上,只能找您了。”胖子粗大的嗓门说话时发出嗡嗡的声音。

“红儿欠你们多少钱?有什么凭据?”老人好像早知道有此事,表现得格外冷静,没有丝毫慌张。

胖子拿出一摞签字的结款单据和资金计划表给老人看,并说:“老人家,这上面有红姐的签字,我们不会骗您。”

“红儿的欠款我来帮她还。”老人看完单据后平静地说。

金链子男人听说老人替红姐还钱,拧成一团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

“老人家,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您准备怎么还钱?”胖子理智地问。

“你们不管我用什么办法,两天后还是在这个地方,我把钱还给你们。”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像极了大海里的波纹,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上次相信红姐的承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金链子男人满脸怒气地说。

“这是我的故乡,我永远不会再离开这里,你们可以随时来家里找我。”老人语气坚定地说。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胖子说:“老人家,我们相信你一次,两天后在这里碰面。”说完,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鸭笼旁。

老人拿着竹竿去驱赶跑散的鸭群,只听得空旷的山野里响起一阵嘎嘎嘎的声音。

08

镇上的银行经理来村里给村民办储蓄卡时,看中过老人的养殖场。

银行经理说,老人的养殖场占地面积广,家禽品种多,长得又好,能够抵押给银行贷款,如果有资金需要随时联系他,说完还给老人留下一张有联系方式的名片。

老人找出银行经理的名片,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向他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银行经理效率很高,及时上门,盘点了养殖场的家禽、拍照、尽调、办理贷款专属卡,教会老人使用手机网银转账,并让老人夫妇在一堆贷款资料里签字画押。

老人急切地问:“经理,我这贷款有些急,钱什么可以下来?”

“明天就可以。”银行经理极为热情地说。

老人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

翌日清晨,胖子、金链子男人和瘦子迫不及待来到老人家等着钱到账,老人好酒好菜招待着三人。一直到傍晚,贷款才审批通过,钱到了老人放贷款的专用卡里,老人将红姐的欠款如期如数归。

胖子由衷地说了一句:“难怪红姐生意做这么大,皆因有个好父亲,因为有您,我们相信红姐的困境都会过去。”

三人走后,老人给红姐打了电话,电话仍旧是关机状态。

老人给红姐发了微信:“红儿,欠款的事情解决了,明天是大年三十,我和你妈在家等你回家吃年饭。”

晚上十点,她打开手机,看到了父亲的未接来电和微信留言,内心五味杂陈。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冲动,收拾东西,连夜回家。

父亲的爱令她内心澄澈而又明亮,她要勇敢去面对一切,打破困境,走出恶性循环的环境。

夜色下,马路两旁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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