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努尔根正盘坐火堆旁,号角声回响在苔原外的远山
人们只见过他唇边杂乱的胡须,那整张脸都遮在副头骨下,似乎来自幼象或是什么海兽,只是面部并非铲装,却仍有两只向前伸展的纤细长牙。极地与冰洋有着博物文献从未记载过的珍奇野兽,西伯利亚的居民只记得他二百年前回到这里时,装束便是如此。凡人没有资格让神灵看到自己的面目,懂规矩的当地人自然不去多问。
老人呼出的气雾在长牙上结成倒挂的冰锥。幽蓝的光芒在海兽头骨两个深深的空洞中跳动,像是寒冷燃烧的火焰。穿着各色简单兽皮围火而坐,多数同他一样,凝视着跳动的火舌冥想,有的在火堆旁取暖闲聊,摩挲着鼓面上的花纹:那些雅库特人和楚科奇人,还有一些苍白的,来自高加索面孔,脸上也涂着和游牧民一样原始的图腾。这些都是自愿成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认同他们生活方式的人。
瓦西里赤膊披着张熊皮,他正用厚大红亮的手掌托着手机,用另一只通红的指头拨弄着屏幕,推特上有不少人@到他,雇他明年去附近干旱的村子里祈雨。他喝了一口混杂白杨树汁的蜜酒,酒滴顺着他的胡须流淌下来。似乎这带有酸味的奇怪饮品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帮他挺过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
帐篷外的吉普车里储存着两周的柴油和硝盐,这离最近的小镇也有200公里。在西伯利亚的永冻废土上,就算城镇也常供电困难,眼下政局混乱,更不会有多少人把目光投向这里。两周前,驻扎在此军事小组被紧急调离一批人手,留下把守“灰塔”是三个连队,还是两个?老努尔根也记不清了,他太老了,可冰层下的诅咒还在伸展自己晦暗的触须,他仍能感受到。
"灰塔"对外宣称都是在建水坝,以掩人耳目。每次它出现在勘测卫星上,俄方都是这么敷衍过去的。但这“水坝”从1932年至今都未竣工,那里自然有别的什么东西。他和族人的营地就在半公里外的森林边缘驻扎着;一周前,联合国的大船接他去南极修复冰川。他明白,与工业社会做交易,才能换取更多维持部族文化的延续的筹码。
篝火就在他面前燃烧着,散落在他两肩的雪花却丝毫没有融化,他抓起一把干叶子散进火堆里,伴随着噼啪的爆裂声,火焰与烟雾升腾起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脱离了肉身。视野开始盘旋在空中,直到足够俯瞰整片白色的林海,当风拂过这里时,森林像被一只巨手压住,树冠瘪下去一块。他游离的意识超越漫长的时光,视界与先祖的双眼重叠,当这片茂密的针叶林还是灰蓝色的苔原时时,初生的灵魂开始躁动........
什么东西嘶啦一响,打断了老萨满的冥想。他看向帐篷另一端老旧收音机里,模糊而急促的呼救声断续传来,霎时间,四周变得死寂,不止那些凡人能听到的万物嘈杂,更有人们所无法听闻到的呢喃,全都在刚才一刻如冻结般停止了。只剩下帐篷外单调而永无休止的寒风。
突然,一位战士挥舞着石斧,背对帘布冲进了帐篷,转过头刚想喊些什么。随着一声锐利的尖啸,他的胸膛被炸出了一个窟窿,面对着他们倒在毛毯上,再也发不出声音,伤口的边缘还窜动着险恶的火苗。火堆旁的人们纷纷抄起了地上的武器,冲出帐篷,面对敌袭。
整个部落的人都已聚集起来,手持火把或石斧。老人拦住了一个急于参战的年轻人,注视着他涂满花纹的脸庞,指了指雪地上的长木雪橇,年轻人很快从亢奋中冷静下来,牵来营地里几条最快的狗,在两位部族战士的掩护下,快速窜进松林通向雪原的小径,消失在老人的视野中。森林中的大战开始了,空中飞窜着紫色的火球,伴随着一阵尖啸声,在人身上燃起无法熄灭的火焰,而帐篷里那些人轻吻手中画着神秘纹路的石斧和木盾,在高喝一串咒语后,也唤出闪电,冰锥和气旋予以回击,那些躲闪不及的巫师像枝头被弹弓飞石射中的鸟,直直栽下来。背后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几只体型硕大的西伯利亚狼窜了出来,连附近的野兽也受到了召唤,前来对抗入侵的巫师。
但游牧民们的伤亡明显更加惨重,他们萨满的咒语繁琐拗口,而那些穿着柔滑丝袍和白色鸟喙面具的人只需摇动下手中精致的法杖,上面的几何体晶体展开方阵,在一段简单的咒语后射出魔法火球。一位技艺高超的巫师快速回旋着身体,娴熟地用魔杖发射的法术波浪击退扑来的野兽。但下一秒,地上凸起的冰锥贯穿了他的胸口。老努尔根终于赶到。他举起黑檀木手杖,轻敲挂胸前的熊颚骨,甚至不用发出一个音节,冬风随之转向,将几个从树梢跃下巫师在半空中冻成了扭曲的冰雕,在树根盘踞巨石上摔成寒冷的齑粉。修复冰川的工作让他元气大耗,但努尔根并不需要太大的去解决眼前的敌人。他的手杖在草地上划出一道弧线,半球冰墙凝结升起,挡住了更多正面飞来的火球。
“啪”背后传来一声脆响,一串沾血的金属军牌被掷在雪地上,刻着一串俄文字母,努尔根明显认识那上面的名字。
他早就意识到收音机里传出的呼救意味着什么:附近的守军已全军覆没,由他封印在冰层下邪恶即将冲破囚笼。
“大霜巫”,那个人站了出来,他像是巫师们的首领,更为夸张的金属面具遮住了他整张面目,四周燃烧着奇异的光彩,面具上的两个黑洞中狡黠的光点一闪而过,然后和老人同样神秘的两团蓝色亮点四目相对。
重伤的萨满们开始有节奏地敲动着兽皮鼓,向附近更多的野兽和神灵求助。树丛开始透出明亮的微光,像是穿透森林雾气中的晨曦中,一对生着巨大的鹿角的动物摇晃着向他们走来,老霜巫的嘴角刚要漏出微笑,但马上转为颤抖,随着那身影的越来越近,温暖的荧光慢慢转变成危险的红色,那巨大的鹿角下,渐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的身影。
鹿头上的软毛灰黑光亮,眼睛也依旧明亮,现在却整个剥下来佩戴着,而那鹿头下有一张同样灰色的面容,粘稠的鹿血顺着他的面庞滚落下来,滴到两边垫肩的狼皮上,那身粗布与兽皮缝制的荒蛮行头还在,不过身后却像那群巫师,批上了光彩浮华的长袍。
”黑鹿?“老霜巫胡须下的嘴唇微微颤动,他深知那人脸上用鹿血所画成的禁忌螺旋纹理的含义”你怎能,弑神?“
但黑鹿并没有对自己导师的疑惑展露出太多情绪,仍摆弄着手中画满咒文的小刀:“老头子,向神乞讨力量太过卑微。他们的脾气琢磨不定。”“就连你也觊觎过这种力量,不是吗?”
同黑鹿一同走出来的,还有那些“死去”的俄军,他们关节扭曲,正迈着缓慢的步伐将他们团团包围。这些人的灵魂在离开肉体的一刻被魔法束缚,成为仍记得如何战斗,却不生不死的傀儡。看来那些巫师和黑鹿出于自己的狂妄求知欲,
瓦西里缓慢地朝他们走来,高喝唱诵着咒文,他身形也愈发高大,熊皮斗篷开始和皮肤黏连在一起,深棕色的长毛覆盖住他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两个傀儡士兵看着眼前的壮汉变成一头巨熊,惊讶地还未来得及射击,就惨叫着被成了碎片,灵魂也得到解脱。他咆哮着冲入傀儡兵还未完成的阵地,左右扑杀,像在猎捕冻河里鲑鱼。射击声,爆炸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辆老旧的装甲车趁瓦西里不注意朝他的侧翼冲了过来,榴弹炮口刺进巨熊柔软的皮肉。可还没来得及开火,瓦西里转过头,像对待一只倒霉的乌龟样将它一掌开瓢。
巫师们的头领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魔法阵在他指尖缓缓展开,慢慢扩大,魔法与符文流动在几个层叠的法阵间,一束强劲的橙色法力光束从法阵中央射出,贯穿了巨熊的太阳穴。瓦西里觉得意识模糊,从喉咙中挤出最后一声低鸣,倒了下去,下颚砸在刚才的装甲车上,被压得粉碎。
而努尔根也陷入苦战,他以远超他年龄的灵巧躲闪施咒,把四周飞来的魔法飞弹冻结成浅蓝色的冰坨。黑鹿念起巫师们的咒语,魔法沿着他的双臂流淌到他的掌心,最终凝聚成两杆锋利的武器。他朝老霜巫飞扑过来,却被冷气凝结成冰锥刺穿肩膀,钉到一旁的石柱上,老霜巫也转向另一个敌人。黑鹿想竭力挣脱,但自己肩胛骨已经被穿透,只好念起了熟悉的咒语,火苗舞动着从他掌心燃起,微弱而炽热,不过这次却没有听他召唤,反而开始愤怒地灼烧着他手上的皮肤,火焰之灵早就察觉到了他的背叛,现在不会响应他的任何请求,他差点忘了这点。随即在咒语后补充了一段短串暗语,那火苗便在闪烁两下后乖乖地加速燃烧起来,火舌带着喷薄的热浪向坚冰伸去,大霜巫的能力非比寻常,必须要在痛觉摆脱寒冷传遍全身前逃脱离开。看到自己的导师还未脱身,他增加了自己的施法强度,终于冰锥被火焰切断,他又在吟诵祈求风元素的咒语时又加入了那节字符,一股气流将他吹向空中,落在树林中消失了。
努尔根从地面召唤出的冰刺困住了一个擅长肉搏的高大巫师,他双拳相碰,仿佛雪川碰撞时,冰盖粉碎所发出的巨响。蓝白色的能量辉光开始在他的头顶凝聚,在一阵耀眼的闪烁后,离梅耶戈最近巫师已经不见踪影,剩下的都各种姿势冻在地面上。现在只有一种办法挽救局势了。他吟诵起有些生疏的咒语,声音洪亮苍凉,又如同呼麦般悠扬,却在下一刻被骤然打断了。
一把沾着黑色血液的匕首刺穿了他干瘪的胸膛,上面镌刻着的符文破解了他的霜甲术。而手持匕首的并不是黑鹿本人,而由是一个由碎石与橡木构成的傀儡。树干上新生的嫩枝如手指缠绕住刀柄,紫色魔法的能量连接着的关节,曾经的爱徒可以将巫师与萨满的法术融为一体,自己心中却升不起一丝欣慰。老萨满咳嗽了两声,像听上去像是冷风在肺里回荡,自伤口向全身,他的肉体开始晶化,并逐渐开裂。在一阵蓝色的高亮后彻底炸成冰片与飞雪,体内的能量也宣泄而出。雪崩和涌动的光体很快吞没了整片森林,和那些来不及避闪的巫师与萨满.........
白茫茫的一片过后,飞雪尚未飘落。树木也被魔法彻底改变了外观,呈现出比雾凇更夸张的形态,现在是一整片晶体森林了,在高空看去,反射着苍亮的阳光。少数几个精锐巫师和叛变萨满用风语符咒漂浮着,躲过了刚才一波寒潮,他们凝视着席卷整个平原的气浪裹挟着积雪传向更远方。空气比之前更加刺骨,那是死去大霜巫的寒冷怒火。
远处的灰塔,什么东西也随着大霜巫的死去而复苏。低沉的隆隆声从灰塔底端传来,黑色金属圆环层层开裂,坚冰自下而上分裂炸开,一位披散着长发的老人从冰层裂隙中浮空飘了上来,他望着不远处的鸟群,伸出干枯瘦削的双手施法,大群飞鸟避闪不及,被魔法撕扯得皮肉分离,羽毛被随一股气流飘向他,编织成破烂的黑色长袍,它们的血肉则融入他枯槁的身躯,鲜血的注入让他看上去稍微有点活人的仪态。“拉斯普京大人”领头的巫师垂下头颅,恭敬地半跪下来,眼神中充满崇拜地望向那个老人。
拉斯普京,不死妖僧,恐怖王朝的铸就者,用自己白色的瞳孔环视着周围白色的世界,想从这万千年来的苍茫白色中看出些许细微变化,上次他被苏醒时,沙皇的统治早已覆灭,纳粹正在逼近莫斯科,自己也是被他们复活的,随着纳粹德国战败,拉斯普京再此由苏军控制,被大霜巫梅耶戈以绝对零度冰封至今。现在,他重新从这冰封的坟墓走出来,去寻找下一个愿意服从他劝导的君主。
黑鹿感觉到自己头脑中一些知识和记忆在渐渐凝固,无法回溯。他知道这是老霜巫给他的最后诅咒,捡起了透明晶体,散发着澄澈的蓝色能量辉光,那晶体像盐落入水一样溶进了他四周的空气中,任何人都没发现,甚至拉斯普京也没发现。抬头着着高空稀薄大气中跳动的极光,装作回过神来,走向等待他的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