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升起来，我就早早地起床了。被子不用叠，脸不用洗，牙齿更不用刷，我提着缝满补丁的大蛇皮袋就出发了。
我得赶在其他老头老太太前面，把路上的和垃圾桶里的瓶瓶罐罐捡走，这样一天的饭钱也就有着落了。没错，我现在是一个流浪汉。
在一所幼儿园的门口，我捡起一个农夫山泉的瓶子，里面的矿泉水还有一半，我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这时候，我看到许多小朋友背着可爱的书包来上学了，他们有说有笑的，就像花儿一样灿烂。这一幕一下子把我拉进了记忆深处。
七岁那年，我上了村里的学前班。第一天去上学，我开心极了，抱着家里的凳子，一摇一摆地往学校走，妈妈想帮我拿凳子，我都不让她帮。
哦，对了，那时候我们村的学校非常简陋，上课用的板凳都是从自己家里带。一片没有经过加工的长木板，底下垫上石头，就成了我们的桌子。
说我喜欢上学，其实也算不上吧，我只是很听大人的话。大人们最喜欢听话的孩子，他们也总是把“乖，听话”放在嘴边。我可能被洗脑了。爸爸、妈妈和老师们让我好好学习，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就照他们说的做。
虽然，我看起来很老实，甚至有些木讷，但是学习成绩却不错，常常得到大人们的夸奖。因为我听课，做作业都很认真。
我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到家，妈妈在烧锅做饭，我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台子旁写作业。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写完作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现在想想，我真是一个好孩子。
不管是课间休息时间，还是课后放学时间，我都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疯狂地玩耍，一旦我控制不住自己也去玩了，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我赶快去看书，去学习。学习在我心中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我就像信徒一样信仰着“学习”。
所以，从学前班一直到小学毕业，我的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老师还让我当了好几年班长，虽然我没有什么管理能力，但老师就是这样，按照成绩好坏来安排职务，成绩好什么都好说。
然而，学习成绩好不能代表一切。和活泼好动的孩子相比，我简直是个不会动的木头。可能正因为我不怎么运动，身体素质变得越来越差。
小时候我经常感冒发烧，每一次感冒流行都少不了我。并且，一旦感冒，打针和吃药都不顶用，必须挂两三天吊瓶才行。有时候，我都怀疑医生故意给我挂吊瓶，来挣更多的钱。
我是村头卫生室的常客，至今仍然记得，有一次躺在卫生室最里面的病床上，周围那安静的氛围。
四面墙都是白的，没有一点儿情绪的白。这里的空气和医院里的空气有着相似的味道。输液管里的药水不急不躁地滴着，吊瓶里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缓缓上升，妈妈不声不响地坐在床边，偶尔有医生或同村来看病的，走过来轻声问候一下。也许是药物的作用，躺下来不久，我渐渐感到身体越来越疲倦，周围的一切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最终，我进入了梦乡。
打针吃药多了以后，我一度认为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带着浓浓的毒药。因为，是药三分毒嘛。那么我会不会像《天龙八部》里的段誉一样，因为体内有毒，而不再怕毒。我以为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自己会越来越强健，没想到上了初中以后，我生了更严重的病。
初一年级是我学习成绩的巅峰，每次考试，不管哪门课我几乎都是第一名。我获得了很多奖状，家里的墙上都没地方贴了。但初二的时候，我的头开始经常性的疼痛，右鼻孔也开始不通气了，我以为是小毛病，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每次感冒都有擤不完的鼻涕，鼻涕又浓又黄，恶心至极。我渐渐感到，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感冒，经久不息的头痛让我没办法学习，我要去看病了。
爸爸带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是鼻窦炎，需要做手术。我问医生，头痛也是鼻窦炎引起的吗。他说，是的。我便做了手术。
手术后，我的头不像发病时那样痛了，但好像并没有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医生告诉我，以后要多喝水，尽量避免感冒。
这时我才知道，鼻窦炎是由无数次的感冒积累而引起的，我还知道了，我经常生病感冒的因素除了缺少运动还有喝水太少，不注意身体健康状态，身体免疫力一旦跟不上，就会被病菌钻空子，而小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从初二升到初三，然后又上了高中，从高一到高二，再到高三。这期间，头痛一直伴随着我，只是有时严重，有时轻微。
我的学习成绩在头痛中缓慢下滑，再也没有过上初一时门门课拿第一的“辉煌”。也许是课程越来越难了，也许是我越来越懒了，也许是成绩更好的同学越来越多了，但我更愿意相信是我的大脑不如从前了。
我担心鼻窦炎会复发，到各个医院检查过多次，但是医生都说鼻窦炎已经痊愈。我问，为什么我还会头痛。医生无语，他们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头痛。
头痛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睡眠，夜里我经常做梦，考试或逃跑的梦是我最不喜欢却最常做的梦，每次做完这样的梦，醒来后都是身心俱疲。睡眠能让人体得到休息，但对我来说，有时睡完觉的我比睡前更累。
不管头痛不痛，不管睡得好不好，高中的学习始终都很紧张，这都是为了高考能拿高分啊。上小学三年级时，班主任王老师就常常跟我们讲“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我总感觉老师说得不对，可又不知道哪里错了。
第一次高考考得很差，原因除了平时学得不好，还有我在考试时的状态极差。那是一种好像发烧40度的精神状态，头痛欲裂，我强忍着痛苦，努力回忆曾经学过的知识，尽力解答每一道题目。
考完试，我又去医院检查了，为了来年的第二次高考。脑袋没毛病，但是心率偏高，血压偏高。医生说我可能是因为生气、紧张、压力导致的头痛，让我的心态尽量放平和，不要想太多。他还给我开了降血压的药以及安神补脑的药。
这些药统统无效，不仅无效，我发现大脑记忆力远远不如从前了，英语单词总也记不住。不知道是药的问题，还是头痛的原因。我走一步看一步，忍着头痛，复读了一年。
第二次高考依然考得不理想，即使比第一次多考了几十分，好学校仍然上不了，只能上个普通的本科院校。第二次高考时的头痛程度，比第一次有过之无不及。只要我精神紧张，用脑过度，整个脑袋就像被念了紧箍咒一样，剧烈疼痛。
上了大学以后，学业压力减少，我以为头痛会减轻，但并没有。
同学说我是心理问题，我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和心理老师沟通。心理老师说我，可能是把太多家庭的责任背负在自己身上，让我不要想太多。
又是想太多。我怎样才能想得少呢？我已经想得够少了。
小时候上学，每一节课我都认真听讲，认真做好每一次家庭作业；到了大学，课几乎没听过，一听老师讲课，头就嗡嗡地痛。我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聊天，玩手机，看杂书，浑浑噩噩地混过每一节点名的课。不点名的课，总是翘掉，去做兼职，去旅游，去恋爱。
我什么都不愿多想，但头痛依然如影随形，摆脱不了。
看电影是我暂时摆脱头痛的一种方式。我很喜欢看电影，有时候待在寝室里看一整天电影，都觉得没够。《永无止境》、《超体》是我最喜欢的片子，如果人的大脑开发到100%将会怎样？据说，人类的大脑开发程度不到10%，我感觉自己的大脑连1%都没有开发完，我的大脑被头痛“封印”了。
学习不认真的结果显而易见，到了考试的时候自然会很难过。但对我来说，这一次不只是难过，而是一次人生的滑铁卢。
大三那年的某一场期末考试，考场上的我脑袋一片空白，看到一道昨晚背过的题目，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如果做不出题目，这一门课一定会挂掉，补考要交补考费，补考不一定能通过。如果通不过，就要重修，重修要交重修费，那要花更多的时间学习......我越想越紧张，越想头越痛，更加记不起任何知识点。
我作弊了，结果被老师抓了现行。被抓住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这一生算完了。意料之中，我被开除了。
三年的大学白上了，不只三年，还有两次高考，三年高中，三年初中，六年小学，过往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像大学文凭一样被我葬送了。但，头痛依然跟随着我。
曾经以为“未来有无限可能”，曾经觉得“体内蕴含无限潜能”，但是我的大脑被封印以后，“无限”变成了“有限”，“有限”变成了无路可走。
离开学校，我就开始到处找工作。由于头痛的缘故，所有的脑力工作都和我无缘了，只能找一些体力工作糊口，可是从小积弱多病的我，但凡累一点儿的活儿都做不了。
我深刻地体会到，健康是多么重要啊，没有健康就没有一切。可如今，不管是身体健康，还是精神健康，我都没有了。
我还能干什么呢？拾荒去吧，流浪去吧。
小孩子们都已经走进学校了，门口以及围栏外还有一些家长往学校里探头张望。随后，学校里传来了上课的铃声。
不想了，想了那么多，头又有些痛了。把空瓶子扔进袋子里，拖着蛇皮袋我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饮料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