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悦读坊】人间有味是清欢——读《浮生六记》小记2

新婚燕尔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作跳。

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 ”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新婚的喜悦与甜蜜,感觉总是如此多美好。喝过了合卺酒之后,两人肩并肩坐着吃晚饭,沈复只是偷偷地在桌子下面握住芸娘的手腕,便觉得十分温暖润滑,心中不由得像小鹿乱撞般怦怦直跳。开玩笑地探手轻触芸娘的胸怀,感到她的心怦怦直跳,于是附耳问她说:“姐姐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芸回眸一笑,作者顿时只觉心头一缕情丝牵动,仿佛魂魄都被牵走了。但凡经历过初恋的人,大抵都能回忆起这样的怦然心动的感觉吧!这种怦然间的会心一动,犹如初春绽放的嫩绿枝条,黄莺出谷的鸣叫,让人感觉到纯洁又美好。

小别重逢

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闻信之余,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而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

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妍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

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半多勉励词,馀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

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婚后,沈复因学业不得不外出,临行前,难过的思绪弥漫在两人之间,沈复的心思也不在读书,常常是对景怀人,梦魂颠倒,感觉一日三秋,度日如年,老师看出来后,允许其回家休息,忽然有“大赦天下”的感觉,即便如此,登船后,还是决定一刻钟也像一年一样漫长,思人心切,以至于到家后急忙拜见过母亲就回到屋里,话说小别胜新婚,短暂的离别,再次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谈诗论文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

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 ,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

古往今来,夫妻二人能够一起谈诗论文的能有几人?从先秦散文到两汉文赋再到唐诗宋词,闲情雅致,令人羡慕不已。

沈复短短一段话,概括了从古至今名家笔下的文字特点。《国策》、《庄子》,语言轻快灵巧;匡衡和刘向的著作,不失高雅;司马迁和班固的著作,博大精深;韩昌黎的作品浑厚,柳宗元的作品峭立,欧阳修的作品跌宕起伏;三苏的作品的雄辩,贾谊和董仲舒的对策,庾信和徐陵的骈体,陆贽的上奏和议论;能够学习的东西不能够列举完全,而是在于人对它的理解和领会。

如果说沈复能够如此精简准确地道出史上名家名作特点在于他出生衣冠之家的话,那么,陈芸的一番赏析更令人惊叹了,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女子粗识文字已经了不得,若是能说出个所以然,着实令人佩服。即便在今天看来,“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这样的评价也是极妙的,相比杜诗,陈芸更喜欢李诗的活泼可爱,将李诗比作姑射仙子,有落花流水之趣,更是妙极了。

反观当下的生活,功利的时代,忙碌的生活,浮躁的人心,有几人能静下心来品诗论文,家庭之间,更是淹没在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中,又有哪两口子有闲情逸致谈诗论文呢?但是,忙碌的生活过后,每个人心底大都渴望有一片宁静的桃源,可以暂时摆脱世俗的烦扰,给心灵带来一些慰藉,大抵正是如此,这本书才可能从散落坊间颠沛流离到被人从浩繁的卷帙中重新拾出,经久不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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