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那个叫志明的老头儿 （一）

2018.4.4  星期三   

老头儿，最近还好吗？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下午出去跑步，碰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眉眼间的褶皱、手背上似是破皮而出的青筋血管、就连弓着腰步履蹒跚的样子；都像极了你，这让我有点恍惚，可我知道那并不是你。但我还是忍不住定定的看了好久。

马上就是清明节了，这是你走后的第二个清明节，又没有回去看你，觉得自己很不孝。翻开以前的照片，突然觉得好久没有听你唠叨了，如今竟有些想念了。说来真是奇怪，想念什么不好，偏偏想你絮絮叨叨的样子。你耳朵不灵光可又是个好奇心极重的老头儿，助听器买了一副又一副，你又总不爱戴它们，和我们说话总要让人一遍又一遍放大音量复述与你。

如今这边的天气已经很暖了，中午出去看见已经有人穿上了半袖。这真的让人费解，才料峭四月而已，竟已是如此热了。花也都悉数开了，星星点点；虽然不及家里的山上那般烂漫，却已实属不易了，在这车水马龙的都市里能看到这样的颜色，已经让我很知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二月回家，我是悄悄一个人去看你的，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反正你的耳朵从来都不好，跟你说也不怕别人听了去，我似乎是极其敏感的那种人，可独独在你跟前我永远都是调皮的野丫头；女儿的身子男儿的性情，也只有你认为那是我独一无二的优点。我坐在那一抔黄土堆旁边，心里默默的和你说了好多话，也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听到了。

你现在是不是和奶奶一起?你老是爱絮叨，奶奶真的不容易，陪着你这个老小孩儿就真的是一辈子。据人说，年轻时候的你可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爸爸和他的姊妹们都是极怕你的，我曾想象过你严父的形象，可怎么也不符合。毕竟你在我的印象里虽有些拧巴，但终究还是比较慈善的。

你偶尔也会大发脾气，摔杯子都是最平常的事了，或许这也与你从军生涯有关，所以总是显得有点雷厉风行的感觉。可不得不说你对我们这几个孙子孙女还是很疼爱的，从小到大你都没有骂过哥哥一句，虽然我也总是无理取闹可你还是舍不得因此就恼了我。

人们都说隔代亲，你对父亲是极严厉的可于我们又是格外宠溺。我至今都记得你对父亲厉言训斥的情景，你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尽管父亲都是一个中年人了，可还是只得听着。我以为父亲一直都是很懦弱的人，可直到后来才明白，有一种爱不是势均力敌，而是人到中年依旧有人唠叨你的衣食住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脚步不再如从前灵便了，出去散步都要人掺着，你明明都是一个好面子而倔犟的老头儿 ，可最后也不得不向岁月低下头。记得去年春节去上坟，二叔也一块儿去了，七十八岁的二叔面相像极了你，连走路的样子、脾气都如是一人；或许正因如此我才更想与他亲近，山路并不好走，便主动去搀扶他，可他摆手甩开了，还愤愤的说着，他还没老到那个份上。那一瞬间我泪目了，家人都以为二叔说了我，让我难过了，其实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你，也是这样的执拗。

如今越发爱流眼泪了，这可一点都没有我以前的风度，你是常喊我癞皮猴子的。你说我是家里的泼皮破落户，性格泼辣且霸道，所以你应该想不到如今的我在外人看来竟是如此寡言少语。或许是小时候话说多了的缘故，长大后反而沉默了，想来，如果你尚健在也是不敢相信的吧。

前几天突然很想喝疙瘩汤，可外面没有卖的，我知道那是你的独家秘方，以前父亲母亲不在的时候，你常常做给我们喝。现炒的油面成糊状加水，待开了之后舀上一碗，泡上馍真的是人间美味了，吃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腻味过。你是一个那么节约的人，舍不得浪费一点粮食一滴水，每次洗完脸的水，必然都会再用来洗脚，掉在地上的馍馍你肯定会捡起来吹一吹在吃掉，你说我们这些娃没度过苦日子，不懂得粮食的贵重。

小时候上学一直和你住在一起，每天起来都要和你用一盆水洗脸，那时候很喜欢你毛巾的味道，总有一股气息让人觉得很好闻，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每天都会蜷缩在你的怀里抱着你的胳膊入睡， 我说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你打趣说到：“老骨头的臭味哦，有啥好闻的”。其实那种味道叫做安心，只要闻到那个味道便知道你在我身边。

初中时因为重建家里进行了拆迁，你被小叔接走了，我便一个人住在几平米的小铺子里，我至今记得那天晚上我因为害怕一夜没有关灯。第二天吃饭时你问我昨晚上害怕了没有，我说我没关灯睡的，你二话不说搬了出来陪我，那半年里你是我每天的闹钟，我从没有因为起晚了迟到过，夜里家庭作业很多，你总会看着我昨晚才睡下。那一年我的成绩是班里的前几名，而那一年是我最开心的一年，因为逃离了母亲的魔掌，因为你从来不舍得责骂我。

你让我多练毛笔字，还专门为我买了许多纸喝笔，为此还请了字写得好的老先生来教我，别人碍于你的面子也不好拒绝，只得教我。可你又是一个严厉的人，看我一日不写字便会训斥，为了应付你，我常常都是一天写好几篇字，以备你的检查。像打游击战一样和你做着猫和老鼠的游戏。

关于你的故事我有好多，可不知道从哪一篇讲起，很久以前就想写的，于是想了这个名字。你的过去只听你谈论过。那是关于一个抗日老战士的青春、一个历经苦难的农村中年男人，一个严父、一个慈爱的老头；一个我敬我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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