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大老远的把我们派到这呢?”士兵靠在门房的墙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雄都的街头还在流血,而我们却被派到了边境?”
他叫巴克,希思莉亚从来都不喜欢他——什么事到他眼里都是坏事,不过老实讲,这一次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其余的战友们都站在附近。看上去大家对目前所处的窘境都不怎么开心。
希思莉亚默不作声。她是这群德玛西亚士兵中最年轻的,不过她绝非未经历练的新兵。在她加入这支部队的那一年里,她已经证明自己是一名善战的士兵,刀剑功夫也属一流,但还是有许多次——比如这次——她感到局面超出了自己能力范围,所以局促不安。
她穿着整套的、闪亮的板甲,所有士兵都是如此。她的盾牌背在身后,头盔夹在腰侧,黑发编成的长辫从肩膀上垂下来。
士兵们站在高耸的灰大门前方,守卫着德玛西亚的东北边境。这扇门名不符实,因为整个关口都是用纯白的石料建造的。人们普遍的理解是它得名于附近的灰页岩悬崖,但在这里驻扎的士兵,尤其是那些从南部或者沿海地带来的士兵,则怨声载道地认为这个名字是在说北边那片永远阴沉的天空。
大门哨塔的两侧,白色的石墙向远方延伸。从山峦吹来的微风掀起了一面面三角旗,哨兵们在冷风中保持戒备,望向东方。
“应该派我们跟营队一起走,去森林里搜查那个逆贼和他的乌合之众。”另一名士兵开口说道。
“法师,”巴克充满恨意地吐出这两个字。“真想把他们赶尽杀绝。”
这种交谈让希思莉亚感到不安。她从未亲自对抗过魔法,至少在她的认知中不曾有过,但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只要是使用魔法的人就是可怕的、可疑的。最近从都城传来的消息证明这种恐惧很有必要。
就在一个月前,外逃的法师塞拉斯成功越狱,同时也将德玛西亚的心脏割裂。那名失去理智、同时又拥有可怕力量的反叛者在王国全境引燃了一场骚乱,就在现在,雄都仍处于戒严状态,军队在街头巡逻,维护秩序。
希思莉亚也同意,他们在别处能派上更大用场,但战友们言语中的狠毒让她感到不适。
“要我说,他们全都该——”巴克话说到一半,希思莉亚突然打断。
“注意。盾士长回来了。”
身材敦实的盾士长冈萨正迈着敏捷的步伐向他们走来。两个带着罩帽的男人一左一右与他并行。
“跟他一起的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希思莉亚说。
士兵们整齐地立正站好,迎接他们的长官和两位神秘的同伴。
“行了,都听着,”冈萨说。“你们肯定都想问,保护神在上,凭什么把我们排到这么远的地方。”
盾士长的眼神扫过士兵的行列。
“一位来自阿柏马克的特使即将抵达边境,我们的任务是护送这位特使安全前往都城。”
护送任务?
即使对希思莉亚来说,这个任务也显得出奇地平凡。但她和其他士兵一个字也没说,全都坚定地目视前方。
“特使的保卫工作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冈萨继续说。“如果特使在我们的保护下伤到了哪怕是一根头发,也是德玛西亚荣誉的污点。阿柏马克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盟国,我们不能容许邦交友谊受到任何损害。祖国期待着我们用荣誉、优雅和善意完成这次任务。”
冈萨的表情又坚毅了一分。“即使它有悖于我们的个人判断,也要坚决完成。”他补充道。
士兵们训练有素,最后这番话并没有引起任何明显的反应,但希思莉亚感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冈萨示意身边两个没露面的同伴,他们向前一步,撤下罩帽。
希思莉亚瞪大了双眼。
二人之中年长的那一位,是个表情严峻的中年男子,胡乱剪短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的眉间纹很深,还带着好几道伤疤。另一个人比较年轻,身材更加纤细,神情稍显紧张,一缕黑发垂在脸庞一侧。
两个人都戴着与制服配套的半截面具,肩膀处用一枚暗灰色的纹饰石盘别住斗篷。
希思莉亚轻吁一口气,她居然没意识到自己被蒙在鼓里。
搜魔人。
“这位是卡斯通,搜魔人社团的资深干事,这位是他的副手,阿尔诺。”冈萨介绍完后,两位搜魔人上身微微前倾。“他们将和我们一起护送特使前往都城。”
房门塔楼上方传来号角声。
“有马队接近,执旗阿柏马克!”上方的哨兵喊道。
盾士长冈萨对卫兵点了下头,大门缓缓打开,铰链在重量的拉伸下发出呻吟。铁栅吊闸升了上去,铁链碰撞,门外的巨大吊桥慢慢放下。随着一声雷鸣般的闷响,吊桥落地。清晨的阳光从门口流淌进墙内。
“跟我走。”冈萨命令道,然后和两位搜魔人并肩前进。希思莉亚和其他士兵迈着经过训练与磨合的一致步调紧随其后。
希思莉亚并不确定自己心目中的特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她绝没想到是这个等在这里的体型巨大、皮肤黝黑的人。他身穿熊皮外衣,手持一根重木手杖。见到德玛西亚人出门迎接,他露出豪爽的笑容。
希思莉亚警惕地望着他。
他骑的马是希思莉亚有生以来见过最高大的,毛色黑亮,钉掌的马蹄上方覆有蓬松轻柔的软毛。与他同行的是二十名骑手,全都穿着锁甲长衣,背着战斧和盾牌。其中一人举着大旗,上面画着阿柏马克的交叉双斧纹章,战士们的盾牌上也有同样的纹章。
特使下了马,走上前面见冈萨和他的随员,依然带着豪爽的笑容。他健硕的身躯更像是士兵,或者铁匠,总之和她预想中的法师完全不同。她一直都以为法师必定奸诈狡猾,喜欢用诡计花招而不是身体上的力量。
他停在德玛西亚众人面前,用左手的手掌轻触额头,然后伸向天空。希思莉亚迅速握住剑柄,以为他要使用某种奥术幻影,然后突然意识到,这估计是阿柏马克习俗中的敬礼。她感到自己面颊滚烫,咒骂自己的愚蠢。
盾士长冈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回礼。
“我叫阿尔真,在此代表阿柏马克领主致以问候。”特使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致意。
“恭迎。我是盾士长冈萨,来自第七兵团。这位是,”他接着又补充道,“卡斯通,来自搜魔人社团。”
“您在此之前曾到德玛西亚境内做过客,对吧?”卡斯通开门见山地说。“您应该知道石规吧?”
“是的,我此前来过这,善良的搜魔人,”阿尔真说,“我知道贵国的规矩和制度。我将最受石规,绝不在贵国境内使用我的……天赋。我郑重承诺。”
“很好,”卡斯通说,“搜魔人阿尔诺和我将与您同行,从现在开始,到您离开德玛西亚为止。我们的职责是监督您信守承诺。请知悉,若您不遵守我们的法律,就会招致相应的后果。但如果您对您……所谓的天赋……有相应的自制,那就一切都好。”
阿尔真身鞠一躬,依然保持微笑。
“那就启程吧,”冈萨说,“当然了,您的卫队需要留在边境线以外。”
“当然,当然。”阿尔真说着,转身挥一挥手,打发走了随员。“喔嗤!你们走开!”
希思莉亚看到他奇怪的行为强忍住笑。那些不苟言笑的骑手转过了身,其中一人抓着特使坐骑的缰绳,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们也上路吧!”阿尔真将双手拍在一起说道。
距离河港小镇麦特里奇有三小时的路程,那里已经备好了帆船,将载他们驶进都城。希思莉亚很意外,阿柏马克的特使居然没有拖慢速度,轻松跟上了冈萨定下的步调,他每走一步都坚定地把木杖敲在地面上。
他们的行军穿过了强风吹拂的荒野和溪谷。从北方冷山上吹下来的大风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让希思莉亚寒冷彻骨。德玛西亚一行人继续跋涉,他们裹紧了斗篷的领口,尽可能御寒保暖。穿着熊皮的特使似乎并没有受天气影响。
在希思莉亚的所知所感中,阿尔真是个友善随和、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但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安全的假象诱骗。奥术魔法充满了欺骗和花招。虽然德玛西亚人全都表情严峻、不苟言笑,显然在这名法师身边感到极不自在,但是阿尔真倒是轻松地讲着他家乡的故事打发时间。大多数故事都在讲豪饮麦酒、彰显力量、还有夸张的英雄功绩,不过他很会讲故事,所以这样打发时间总比始终沉默要好。
“……然后那头巨兽大吼一声。它说:‘你到这,不是来打猎的吧?’”
这个高大的人被自己的脏段子逗得哈哈大笑,弯下腰用力拍自己粗壮的大腿。希思莉亚在队形中的位置紧挨着这位特使,她发现自己也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虽然她明明是在对故事里的不雅频频摇头。
“听懂了吗,妮子?”阿尔真直接问希思莉亚。“他这么说是因为他以为那个人是——”
“哎,我知道。”希思莉亚连忙说道,同时抬起一只手打住阿尔真的解释。
在他们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雪。最初雪花很小很轻,但很快就开始变得厚重,最后甚至严重影响了能见度。很快,地面和道路就全都盖满了白雪。空中的落雪阻隔了一切声音。特使在整个纵队的最中间,希思莉亚走在特使身边。她越过肩膀向后偷瞄,看到两名搜魔人落后了几步,拉开的距离刚好让他们处于听觉范围之外。而且两名搜魔人都戴上了罩帽御寒。
“我很好奇。”希思莉亚压低了声音,希望只有特使能听到。
“好奇的力量很强大,”阿尔真说,“有的时候还很危险。”
旁边的士兵瞪了她一眼,似乎是要她保持安静。希思莉亚把话咽了回去,他不确定是否应该继续问清楚,还是应该就此作罢。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你知道石规,也应该至少听说最近德玛西亚遭遇了一些……挑战。”她说。
“我知道。”阿尔真说。他的轻率荡然无存,表情严肃下来。“这就是领主派我过来的原因。这就是你们所有盟国都派来特使的原因。”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的领主还派你来呢?”
阿尔真低头看她,提起一边的眉毛。“我是阿柏马克的首席顾问,我是合适的人选。”他说。他看到了她的惊讶,于是露出苦笑。“你们边境以外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想讨论打铁的事,就要找铁匠,对吧?而像这种情况,还有谁比一名法师更合适呢?”
希思莉亚开口想说些什么,然后又闭上了嘴。
就好好把他安全送到都城吧。她对自己说。
越快完成这次任务越好。
当他们接近麦特里奇镇的白墙的时候,黄昏已经临近了。城门的守卫向他们敬礼,镇上的人们毕恭毕敬地站在路旁,一行人沿着主路向前行进。
“我们在下个交汇口往西北方拐,”卡斯通说。大雪开始变得稀疏,他撤下了罩帽指向西北方。“码头就在那个下坡的尽头。”
“你以前来过这里喽,搜魔人殿下?”士兵们收到冈萨的命令,开始向搜魔人所指的方向前进,于是希思莉亚问道。那位搜魔人点了点头。
“曾有个小女孩住在这里,”他说。“她是个强大的法师。”
“你……逮捕她了?”希思莉亚睁大眼睛问道。
“她是自首的,”阿尔诺轻描淡写地说。“她的灾疾是良性的。也给她登记在册了。一般来讲,像她那样的不应该被收监,但自从——”
“阿尔诺!”卡斯通厉声打断他。
年轻的搜魔人闭上了嘴,看上去很受打击。
“走吧,”卡斯通说,“我们最好不要耽搁。”
在这样的傍晚,通往码头的小路十分繁忙。
结束一天劳作的船夫正在爬上坡,走在各自回家的路上,或者走进沿途众多小酒馆的某一间。孩童在雪中互相追逐打闹,一对精神的猎犬齐步并进。店主们纷纷站在自家店门口,街上的摊贩在叫卖自己商品的价格。
士兵们还没走完下坡的三分之一,希思莉亚就感到街上的气氛变了。
一开始只是路人的黑脸和几句呢喃。几撮镇民聚在门口和巷角,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指指点点。一名渔夫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脸愤怒。
“让路,公民。”冈萨吼道。那个人让开了,看上去极不情愿。
希思莉亚很惊诧。她没想到德玛西亚人能表现出如此直接的敌意,虽然说都城里发生了那么多事。
“收紧队形。”冈萨说。士兵们立刻做出反应,把那名法师和两名搜魔人保护在纵队的中心。
一块石头打在一名士兵的头盔侧面。又一块石头,从另一个角度扔出来,擦过卡斯通的额头,见了血。
希思莉亚借着喘息咒骂街道的狭窄。几乎没有什么回旋的空间,而他们下坡的路已经走出太远,不能回头了。他们必须继续走到码头。
“架盾!”冈萨大喊一声,盾士长显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前进,急行军!”
士兵们立刻加快了脚步,沿着街道向前猛冲。
“皇威在上,谁敢挡路!让开!”冈萨大吼道。大多数镇民都遵命让路,跌跌撞撞地从士兵前方躲开,但在前面稍远的地方,希思莉亚看到的东西让她全身血液冰凉。
两台推车从前方的小巷里冒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愤怒的镇民挤在他们前方。希思莉亚左右扫视,两侧店面的白色石墙越来越近,他们就像身处一道峡谷。她突然发现所有的门窗都被关严锁紧了。
“这是陷阱!”她嘶声说道。
“没错。”冈萨说。他借着气息咒骂了一声。
“停!向后转!”盾士长大喊道。士兵们立刻做出反应,原地转身。他们全都架起了盾牌,但没人抽出武器。
两名搜魔人紧紧站在特使两侧。他们三个被保护在盾阵的中心。
“不好!”希思莉亚大喊。“这边也被挡住了。”
现在他们面向来时的路,看到镇民迅速推出另一台推车,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把他交给我们,谁都不用受伤!”一个壮实的男人站在推车顶上说。他看上去像是当地的铁匠,身上穿着厚皮围裙,手上拿着一把锤子。
“让路!”冈萨命令到。
那名铁匠可能是这群暴民的发言人,他一动没动。
“没那么容易,小子。”他一边说着,把锤头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是在无言地威胁。
虽然一些人逃离了着紧张的对峙现场,但更多镇民都聚集在街道的两端。其中许多人手里都握着农具、伐木斧、还有其他能凑合当武器使的东西,但也有几个人腰间挎着入鞘的刀剑。虽然他们的装备远不及面前这群士兵,但他们并没有被吓住。
“我再说一遍,让路。”冈萨说。
作为回应,一块石头打在了希思莉亚的盾牌上。她身边的士兵——巴克——想要抽剑出鞘,剑刃舔着剑鞘发出嘶嘶声。
“别亮剑!”希思莉亚大喊着,用手顶住了剑柄。“这些是德玛西亚人,是我们发誓要保护的人。”
巴克比希思莉亚的年龄和资历都更老,他怒吼一声把她推开,但他们的盾士长用一声严厉的命令阻止了他。
“她说得对,”冈萨低吼道,“没我的命令不许拔剑。”
人群变得更加激愤,吵吵嚷嚷、咄咄逼人。
在喧闹之中,希思莉亚听清了几个人的话。
“你会付出代价的,猪猡!”一个女人叫喊。
“拿下他,拿下他!”一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汉大吼,他的举止有点像是一名老兵。
“我们应该把他交出去。”巴克嘟囔着说。
希思莉亚瞪了他一眼。“阿尔真特使是我们宣誓保护的人!”她厉声说,“你荣誉何在?”
“他只不过是个法师。”另一名士兵说,不过希思莉亚并没看到说话的是谁。
一口陶罐扔到了士兵们的防线上,打在一面盾牌上以后摔成了碎片。一大块砌墙用的石砖击中了另一个士兵的肩甲,由于从正上方直接抛下,打得他跪倒在地。他的战友们迅速扶他站起来,希思莉亚抬起头看到周围的房顶上人头攒动。
她看到屋顶上一个带着罩帽的人扔出了什么东西。希思莉亚本能地擎起盾牌,保护身后的特使。一块生锈的马蹄铁打在了盾牌弯曲的表面上,当啷一声掉在地面,没有伤到任何人。如果它命中目标,足以夺人性命。
那名法师点头致谢。现在他露不出笑容了。
“我们将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出去,以我的荣誉起誓。”希思莉亚说。
镇民包围了他们,依然在大吼大叫,不过暂时似乎还没有人想要靠得太近。即便如此,希思莉亚知道距离某个人冲撞阵线只是时间问题,而她更怕的是开始冲撞阵线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她大喊道,这时更多石块、砖头和瓦砾碎屑开始在士兵们的铠甲上敲敲打打。
“如果我们发起冲锋的话,会造成公民伤亡的。”盾士长冈萨说。
“可能这是我们的唯一选择了。”卡斯通说。希思莉亚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除非……
“那扇门!”她一边呼喊,一边指着附近一扇锁住的商店正门。
“值得一试,”冈萨说。“以我为准,半圆阵!”
士兵们流畅地变换阵型,组成了一道弧形的盾墙,背靠着商店门面。
“希思莉亚!巴克!”冈萨命令道,“把门撞开!”
二人走出阵列,搜魔人和阿尔真依然在防线的保护中,巴克不耐烦地推搡着擦过特使。
“别挡路,法师。”他没好气地说。
希思莉亚看到阿尔真深吸一口气,冷静地未作反应。她绕开法师迅速来到门前,对巴克点了下头。
“数到三,”他说,“一,二,三!”
他们踢在两扇门板上,力道十足。
“再来!”
他们又踢了三次,把全身的重量都用在脚上,最后随着一声清脆的木料破裂声,两扇门向内侧轰然敞开。
“走!”冈萨喊道。“带上特使和搜魔人,找出口!我们在这拦住他们!”
看到他们千夫所指的目标即将逃脱,暴民们立刻向前迸发,冲撞盾墙。
“跟我走!”希思莉亚命令道,然后进入了黑暗的店铺,面前架着盾牌。“一定有后门。”
看起来,这家店是做蜡烛的。架子上排列着上百根蜡烛,同时还有许多种花香袭击希思莉亚的口鼻。
“这儿!”巴克喊了一声,消失在店铺后面。
“跟紧了,”希思莉亚说。阿柏马克的特使和他一左一右两名搜魔人立刻跟了上来,然后她循着巴克的方向进入店铺深处。
他找到了一扇通往储藏室的门,里面摆满了木桶、麻袋和码起来的板条箱。屋里漆黑一片,希思莉亚只能勉强看到巴克的身影在她面前几尺远的地方。
“要是有根蜡烛就好了,嗯?”阿尔真轻轻地说,希思莉亚扑哧一声,赶快用手捂住嘴。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间。
然后随着一声木料碎裂的声音,光线突然进入这间储藏室,是巴克把后门踢开了。门外的小巷没有人。
巴克让出门口,示意希思莉亚和其他几人先走。
“走!”他说,“我断后!”
希思莉亚点点头,向前开路,带着阿尔真和两名搜魔人走了出去。她走出门还没到十步,就有一个人从旁边的阴影中站了出来,挡住了她的路。
这是一位赤褐色头发的妇女,她双手捧着一把重弩。就在希思莉亚打着滑站定、举起一只手警告后面的人的同时,那名妇女举起武器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时间似乎变慢了。
雪片又开始飘落,厚重的雪花无声地落下。人群的喧闹和她战友们的喊声变得十分微弱,在主路旁的这条后巷里,一切都很安静。
希思莉亚看到那个妇女的眼眶湿红,似乎刚刚哭过,而且她的表情悲痛欲绝。
是什么东西把这个镇子变成这种状态?在希思莉亚的阅历中,她祖国的人民向来都遵纪守法、恬淡寡欲。为什么这座镇子如此愤怒?
“请让开,”那名妇女对希思莉亚说道,她的双眼在恳求。她的声音颤抖哽咽,饱含的情绪喷薄欲出。“谢谢。”
“这个人是盟国来的特使,”希思莉亚用平静的声音说,就像是在对一匹易受惊的马儿说话,“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什么?”那名妇女皱着眉头说。
“别这么做,”希思莉亚说,“这个人受到德玛西亚的保护。”
然后那名妇女笑了,绝望的笑声近乎疯狂。
“我要的不是他,”她说,“是搜魔人。那边那个。”
那个时候希思莉亚才意识到,重弩瞄准的是卡斯通。
“我的女儿从没犯过任何错!”妇女说着,泪水开始顺着脸颊向下流。“琪拉主动选择站出来,告诉搜魔人自己的能力。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想让家里人伤心,不想让镇上的人难过。大家都爱她!所有这些事端——都是你挑起的!”
“你带走了她女儿……”希思莉亚悄声说着,看向卡斯通。
那位搜魔人严峻地点点头。
“我们别无选择,”他说,“法律已经修正了。任何已知带有魔法能力的公民,无论是否属于良性,都要求被带走接受审判。王国境内所有法师没有例外。”
“她只是个孩子!”妇女大喊道,突然将弩戳向那个搜魔人的方向。“你把她关起来了!和那些罪犯关在一起!或者她已经被放逐了,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你给她判了死刑!”
希思莉亚抽了一口气,她确定这一发弩箭必定要射出来了……但却没有。至少暂时还没有。
“琪拉危害不到任何人!”妇女哭喊道,“她总是哭着睡去,希望她天生与别人一样。而你却抓走了她。你是怪物!”
“法律就是法律。”卡斯通说。
“法律错了,”妇女说,“她是我的生命,你把她夺走了。现在我也把你的夺走。”
她的环过扳机的手指渐渐扣压扳机……但她犹豫了,因为希思莉亚挡在了她和搜魔人之间。
“请让开,”妇女哭着说。“我不想让没责任的人受到伤害。”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希思莉亚说,“把弩放下。”
“我的命没了,”妇女说,“他的也不该留。”
“如果你这么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希思莉亚说,“如果你的女儿回家了,却发现你因为现在所做的选择而不在了,怎么办?”
“被搜魔人带走的人都有去无回,”妇女说,“琪拉不可能回家了。”
她声音中的绝望令人心碎,刺中了希思莉亚的灵魂。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希思莉亚恳求道,“你欠她一份回家的等候。她需要你。”
妇女的脸庞在悲伤中坍倒,泪水放纵地流淌。但她没有放下弩。
希思莉亚向前迈出一步,向她伸出手。
“我来帮你,”希思莉亚说,“我向你保证,我将尽我所能,找到你的女儿。”
希思莉亚可以肯定,她无法走到妇女身边。在这个距离,一把重弩的力道足以贯穿她的胸甲。
“拜托了,”她说,“你需要坚强起来。为了琪拉。”
女人瘫倒在地,斗志全无。但她倒下的同时,也终于输给了悲伤和劳累,她的手指扣紧了扳机。
一声脆响,然后是一声急促的弦音,弩发射了。
那支弩箭撕裂空气,打在小巷的白石壁上弹开。希思莉亚飞速转身,看到弩箭呼啸着经过卡斯通和阿尔诺,距离那位年轻的搜魔人只有几寸远,然后直直地飞向巴克。
希思莉亚看到阿柏马克的特使微微动了几根手指,稍稍转了下手腕。弩箭偏折了方向,就像是有一堵透明的墙斜着立在巴克的前方,最后弩箭从他肩膀上掠过,没有伤到人。
希思莉亚后脖颈的汗毛立刻直立,她知道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巴克目瞪口呆。弩箭本应该命中他的咽喉,希思莉亚能看出来,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那位高大的穿着熊皮的特使对着她微微使了个眼色。
年轻的搜魔人蹲到了地上,正在气喘吁吁。卡斯通紧紧靠着小巷一侧的墙壁。妇女跪坐在落雪的地面上,已经泣不成声。
希思莉亚急忙跑到她身边,从她颤抖的双手中温柔地拿开重弩。然后她抱住了那名妇女,心贴着心。
“别抓她,”希思莉亚看着卡斯通说,“这是一场意外,没别的。”
那位搜魔人犹豫着,看上去很焦虑。
“没人受到任何伤害,”希思莉亚继续说,“她已经受尽苦难了。拜托。”
卡斯通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我社团的管辖范围,”他最后开口说,“因为这里没有动用魔法,所以这件事由你们决定。”
希思莉亚与巴克目光对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镇上的暴民正在一次次地冲撞德玛西亚士兵的盾墙,拳打脚踢。破瓶子、碎石头打在盾牌和头盔上,但士兵们依然没有拔刀。
随着一声大喊,希思莉亚再次出现在蜡烛商店里,带着那名红发妇女,一只手搂着她肩膀,然后镇民们后退了。
“罗莎琳?”壮硕的铁匠喊道。
“琪拉不会希望看到我们这样,”妇女呼喊道,“她不会希望任何人因她而受伤。”
她的突然出现让人群静止下来。少数几个人还在动手,对着盾墙推推搡搡,但其他人都推到后方,突然不知所措。
“把街道让出来!”冈萨吼道。“马上离开,就不会深究!”
镇民们都看向那名铁匠。
“照他说的做吧,”他说,“结束了。”
人群的暴怒和憎恨消散了,就像曙光照耀下的晨雾一样。不一会,他们就变回了普通的公民,脸上再也没有扭曲的愤恨和狂怒。许多人都低下头呢喃着,自惭形秽。
冈萨点了一下头,士兵们给铁匠让开了空隙,让他穿过阵线,拥抱那位妇女。
“你们其他人,回家去!”冈萨对附近磨磨蹭蹭的人群命令道。他本可以把他们全都聚成一堆,挨个扣押,但希思莉亚很高兴看到他选择了怀柔处置。
希思莉亚环顾四周。如同奇迹一般,除了几处剐蹭和淤青,无论是士兵还是麦特里奇的公民都没人真正受伤。镇民们渐渐散开,顺道拖走了推车。
盾士长冈萨看着希思莉亚,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缓缓摇着头说,“但多亏了你,士兵,今天避免了一场灾难。”
希思莉亚突然感到身心俱疲,没有力量回答。她木讷地点点头,重重地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士兵们依然在谨慎地看着最后几个徘徊的镇民。巴克站在附近,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希思莉亚的目光游移到两位搜魔人身上,他们表情严峻,然后她又看向那名妇女,罗莎琳,她正在铁匠的怀中哭泣。
所有这些人都是德玛西亚人,心中都怀着善意,但最近的行动却让他们兵戎相见。
德玛西亚即将迎来艰难时刻,她暗自想道。
不,她纠正自己。
艰难时刻已经到来。
来自英雄联盟宇宙-德玛西亚的故事 《英雄联盟》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