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9

传习录（卷  上）

【六七】如何做到君子不器

问：「名物度数亦须先讲求否？」

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其中。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茍无是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亦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又曰：「人要随才成就。才是其所能为，如夔之乐，稷之种，是他资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又曰：「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皆是『不器』。此惟养得心体正者能之。」

东正纯云：“不器之说，但纯天理。富贵患难，养得心体尽之。夔、稷易艺，不必说之，却将启学人纷纭之议焉。删之可也。”

但衡今云：“阳明学术，主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外无事，何有乎名物度数？而名物度数在其中。何容乎预先讲求？而预先讲求在其中，在学理上有其独特之见，亦自有其胜义。若必以即物穷理为支离，则心与凡物，了不相涉。安能免于物自为物，我自为我之失？若谓一了百了，佛氏有此说法。不知犹有不了者在。此之谓‘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孟子·尽心篇》第七上，第二十六章。）

［译文］

陆澄问：“一个物体的称呼、数量和用处也必须先探究清楚吗？”先生说：“人只要能成就自己的心体，那么，良知的用就已经包含在其中了。倘若把心体修养能够达到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是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如果没有存养心体到未发之中的境界，即使事先学得了许多名物度数，与自己却毫不相干，仅是临时撑撑门面，自然不能处事应物。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要去学名物度数的知识，只是要‘知道做事的先后顺序，这就接近圣道了’。”

先生接着说：“人要根据自己的才能成就自己，这才是他所能做到的。例如，夔精通音乐，稷擅长种植，是他们的天性适合，所以如此。成就一个人，也只是要他的心体纯然合乎天理就行，他做事都是顺从天理，然后后世才会把他当作有才能的人。心体达到纯然合乎天理的时候，也就能成为‘不器’之才，假如让夔和稷改变角色，夔种谷，稷作乐，他们同样也会做得到。”

先生又说：‘《中庸》中说的‘处于富贵，就做富贵时能做的事；处于患难，就做患难中能做的’，都是‘不器’的意思。这些都只有那些存养心体达到纯正的人才能做到。”

释疑：

世间的“名物度数”，本来就是从天理来的，若有所违背，就不合人性了，也就立不住了。心之本体是天理所在，自然之用则是天理的表现，当然是合适的。因此只要真正在自心上用功，成就于本心，则“名物度数”无须专门讲求，自然合适，自然与世间的行为规范不相违背。

于个人亦同，“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这个“本”，就是心的本体就是大我。泯化小我，提高心灵品质，就会产生气质变化。即使换一门技艺，他也容易快速抓到根本，容易成功。 先生的意思，“夔、稷”由“乐，种”入道，到达一定心灵程度，即使交换“种、乐”（夔来管理天下种植事务、稷来管理天下乐事）也能够成功。

一切要从自家心体上用功，才能成就自我。离开此心，在外求索，则是本末倒置。“格物致知”不是一般的致知，而是在自己的本体上致知，这才能称为“致良知”。只讲致知，就无法区分是在末上致知，还是在本上致知，所以阳明先生给它加了一个“良”字，变成“致良知”，就把两种致知区别开来了。

传习录逐条精讲摘要：

“知所先后，则近道”。王艮解读王阳明的诚意在先，就是从知所先后，以诚意在先，你内心里先有了一个规矩，按照这个规矩，然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一马平川了。王艮解王阳明，诚意先于格物，身心是本，天下是末。

“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到了天理纯熟的时候，他也就达到了自由境界，不会被工具所限制。不被环境所局限，不做所谓的工具的奴隶。这已经是“随心所欲不逾矩”，“不器”，是“随心所欲不逾矩”的一种表现形态。只有养得心体正了以后，你才能得之。养得心体不正，都是说闲话，要害还是养得心体正，还是在“存天理去人欲”上做功夫。

批注：

①名物度数。鸟兽草木之物皆有名，礼乐刑政之度皆有数。

②中、和。《中庸》第一章云：“喜怒哀乐之末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③知所先后，则近道。《大学》经文。

④夔、稷。《书经·舜典》第十八节云：“帝曰：‘汝后稷，播时百谷。”，第二十四；：“夔，命汝典乐，教冑子（长子）。”

⑤合下。现在之意。

⑥器。器具可适用，但不相通。不器，不偏也。

⑦参见《节庵方公墓表》：“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土农以其尽心于修治具养者，而利器通货，犹其士与农也。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而修治具养，犹其工与商也。故曰，四民异业而同道。”（《全书》卷二十五）

⑧富贵、患难。《中庸》第十四章语。

净心斋笔录

2023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