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烂的老汉

《父亲》罗立中(图片来自网络))

文/王宁子

谁有卖的废纸箱废纸片……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由远而近。

刚站起身,就看到一个老汉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停在店门口,女子,有卖的废纸箱废纸片么?老汉仰头问我,脸上的皱纹堆满了谦卑又和善笑容。

纸片一斤几毛?我问。

三毛。老汉笑着,皱纹里升起几缕乞求,几分讨好。

哎呀,人家都四毛呢,老汉叔!我故意打趣。

女子,这是最近的最高行情!老汉信誓旦旦。

好了,三毛就三毛,秤可要给咱称好!我一边打趣,一边弯腰将一摞纸片挟起,走出店门,丢在地上。

女子你放心,秤莫嘛哒!老汉爽快地许诺,唯恐失去这桩生意。

女子,有绳子么?老汉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车厢。

哈哈,老汉叔,你打仗咋不拿枪?!看着一脸无助的他,我揶揄道。

女子,今个是叔第一次收破烂,你是第一个主儿。老汉蠕动着嘴唇,小心翼翼的模样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庞像极了画家罗立中笔下的父亲,一丝怜悯涌上心头,从门外的杂物箱里翻出几缕塑料绳递给他,老汉千恩万谢地接过,哆嗦着抽出一截,将散落的纸片码齐放在上面用力扎好,起身从挂在三轮车头的袋子里取下秤,将秤勾挂在绳子上,提起秤绳,将秤砣向后挪了又挪,直到秤砣快要滑落才逮住秤杆。女子,你看,刚好四斤!

哎呀,这么多才四斤?我一脸疑惑。对门大哥是个生意精,常说小贩耍秤杆的伎俩。

女子,就是四斤,你要是不信,叔再给你称一遍。老汉说罢,又提起了秤勾。看他一脸认真,我走到他身后,装模作样地看秤。从小到大,就是不识秤杆上的星星,也不想花心思去学。每次买东西,觉得只要站在小贩身后,也会起到一种震慑。

看着秤砣又即将滑落,我调侃,好了,好了,老汉叔,纸片值不了几个钱,要是秤砣把脚砸伤,就划不来了!

老汉咧着嘴笑了笑,将秤放回袋子里,弯腰提起纸片放入车厢,在破旧的衣襟上抹了把手,嘴里念着三四十二,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几张零钱,一看没有毛票,又在兜里摸了一遍,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女子,叔第一次收纸片,没有毛毛钱,欠你两毛行不?

做生意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有些顾客讲好了价钱,总会在付钱的时候,使出没有零钱的招抹去零头。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似老实巴交的老汉也如此狡黠。我笑了笑说,叔,你这是一个萝卜两头切呢!

听了这句话,老汉满脸惭红,叔不会骗人,不信,你看看。为了证明自己,老汉将身上所有的兜都翻了出来。

好了,好了,叔,和你开玩笑呢,两毛钱即使你不给,你富不了,我也穷不了。看到他发急的样子我笑道,虽然说不要,但话依然不依不饶。

女子,叔明天给你把钱送过来!看着老汉信誓旦旦的模样,我笑了笑。小时候的两毛钱,能买四匣洋火,能买四支铅笔,如今呢,两毛钱掉在地上都懒得捡了,再者,这些年我对这些小人物斤斤计较的小狡猾伎俩早已见怪不惊了。

过了几天,我在店门口和隔壁小姐妹正聊天,忽听到不远处有人喊着,女子,女子!扭头过去,收纸片的老汉推着三轮车,手里扬着两毛钱。看着那张堆满兴奋笑容的脸,我脸红了。

女子,不好意思,叔这两天有事,给你送迟了。老汉将手中的钱递给我,蠕动着嘴唇,语气中满是歉意。

叔,两毛钱,你太认真了!我满眼敬佩。

好娃呢,欠人钱,心里总觉得有事,睡不踏实。赶紧拿上,欠帐还钱,天经地义,赶紧拿着!看着老人浑浊却坚定的眼,我只好接过那两毛钱。那是一张被攥得褶皱,被攥得的带着体温的两毛钱。也许,怕自己忘记,老人一早取来,攥在手心里。

从那以后,每当远远听到老人的声音,我都会在店里翻腾一气,有多是多,送给他。老人总是坚持给钱,我坚决不收,拗不过我,他说,那叔给你记着,以后统一清账。我打趣说,好好好,叔,你记着,以后给我清个大元宝。

一来二去,和老人熟悉了,从言谈中得知,老人是商洛人,儿子在一次事故中撇下一家老小,儿媳带着小孙女改嫁,家里只有他和孙子。所幸,孙子读书很用功,成绩突出。为了不耽误孙子前途,他忍痛把孩子放进寄宿学校,自己出来收破烂供孙子读书。为了省钱,他住在六七里外的小村庄,每天蹬着三轮车收破烂,维持窘迫家用,足迹串遍大街小巷。

听老人平静的轻描淡写,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时语塞,心里却有一种隐痛。不设身处地,不知每一家都有难过的坎。

收纸箱咧,谁有卖的废纸箱废纸箱片!老汉叔向我笑了笑,推起三轮车走了,那有气无力的吆喝声,在我看来却执着。

日子一天天划走,我也习惯他拼着力气的吆喝,要是哪一天听不到老汉叔的声音,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一个阴雨天的下午,老汉叔来了,头戴着一顶破草帽,身上绑着塑料纸,像一个兵马俑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满脸的雨水遮不住的喜悦,他从车上搬下一摞服装模具,残留在塑料纸上的雨水滚落在他的衣襟上,裤腿上。

女子,叔今天去户县箭门商场收纸片,有个女子店里装修,不要这模具了,给叔了,叔寻思着你能用,就给你送来了。看着满脸雨水的老人,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户县距离小镇二十多里,而老人租住的村子就在小镇的南边,这雨天,没必要再往返十几里路,而且,小镇南边郿坞岭上的那个大陡坡,即使步行上去都需要费很大力气。我一边心疼地埋怨,一边给他递上一杯热水。随手拿起一件夹克,让老人换上。他一看急眼了,说啥不要,匆匆呡了一口热水,放下杯子急匆匆蹬上三轮车,转身消失在雨中。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像极了我的老父亲,瞬间,几丝氤氲模糊了双眼。

这几年网络销售席卷而来,线下实体店应声而倒,呼啦啦服装一条街关门只剩下两三家,我的店也门可罗雀、苦苦支撑。偶尔走过来一两个不上网的蹒跚老人,我的眼前就浮现收废品老汉那雨中即景,百感交集。只要不赔钱,能免则免,尽量不讨价还价。我真实感觉到我们都是相依为命的人,唯有保持最初的诚信、善良和温暖。

一眨眼,已经好几年没听到老人的声音了,或许,老人的孙子已经考上大学了,老人已经回到小山村,守着祖祖辈辈生活的大山,守着那几亩薄田,守着那满山的核桃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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