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画卷背景中的百岁老翁

文/快乐心

百岁老翁不种田,惟知曝背乐残年。
有时扪虱独搔首,目送归鸿篱下眠。
——李颀《野老曝背》

《野老曝背》这首诗素来不大有人提及,但却别具一格,读来饶有趣味。诗中写一个百岁老人,年岁大了,也不用耕田使力了,每天在暖乎乎的阳光下晒晒背,坐在地上捉捉虱子,有时困了,就干脆倒在篱笆下面睡一觉。读罢此诗,脑海中显现出的是老顽童周伯通的那种形象——虽已是年高岁老,白发白须,但却有孩童一般的天真烂漫。

其中细细品味,会发觉此诗意味深长,透着满满的盛世气息,并不像字面上那样浅易。其实想想,这个老人也挺不容易,年及百岁才得以放下田里的活,说明他是像老耕牛一样出了一辈子力,种了一辈子田,直到晚年才得以喘息一下。然而,这样他就觉得很满足了,正像他在太阳底下晒晒背就觉得很满足一样。

《列子·杨朱》里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宋国有个农夫,经常没有棉衣穿,冬天冻得不轻。终于盼到开春了,这个农夫在暖暖的阳光下一晒,那个舒坦劲就别提了。他跑到家里和老婆说:“晒太阳这样舒服的事,人们都不知道,我要把这事告诉国王,肯定会得重赏。”——他根本不知道人家国王住的是广厦深宫,穿的是狐裘锦袍。

这个典故一般都被当作笑话来听,但是转念想想,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宋国国王虽然偎红依翠、锦衣玉食,但他也没有了体会到春日煦暖阳光的乐趣,它只属于一个冬日里忍冻过来的农夫。历代的帝王,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昏昏然于声色犬马中的帝王,震怒于文武百官前的帝王,有时候却始终不会享受到平民百姓最容易得到的快乐。

所以,世上多有百岁的村夫,却罕有百岁的皇帝。诗中的这个老人,已活了百岁,应该是从隋末一直活到开元年间,这百年来,什么风风雨雨没有见过?一百年,在历史上虽然说起来很短,但其中的沧桑变故也是惊人的。一百年,就算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也会因岁月的磨蚀变得泛黄,就算是一株树,也会渐渐枯空,正所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到了这个时候,人生的片尾,名利财货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正如《菜根谭》所说:“发落齿疏,任幻形之凋谢,鸟吟花开,识自性之真如。”从诗中看,这个老人面对生命的最后时光,也是万事不再萦怀,一切谈笑任之,所以他才目送飞鸿,篱下酣眠,这是一种几近于道的境界。也许正因为老人素来有此胸怀,才得享百岁遐龄吧!

这首诗里,透着盛唐时安乐祥和的气氛。中唐之时的窦巩有一首《代邻叟》:

年来七十罢耕桑,就暖支羸强下床。

满眼儿孙身外事,闲梳白发对残阳。”

其中就多有衰败之气,远不如李颀此篇雄健。到了晚唐离乱之时,韦庄的《秦妇吟》中的《秦妇吟》中的老翁更是沦落到这等形象:

明朝又过新安东,路上乞浆逢一翁。

苍苍面带苔藓色,隐隐身藏蓬荻中。”

《笑傲江湖》一书中,祖千秋和令狐冲“论杯”,说“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确实,不同的时代,人的精神面貌也随之不同,诗句的意境也不同,岂独瓷杯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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