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生


上海今天天气很好。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眼下的柏油马路上新刷的白漆刺目得很,车流刚过去一波,红绿灯闪烁两下,没过几秒,新一波车流又接踵而至,正是红灯,一个个小长方形整齐的排列着,银色、黑色、红色、白色···

又是白色。

远处的高楼也一样是满面的落地窗,阳光折射在窗面上,地面的车窗像是不甘落后,也猛烈的折射起阳光,仿佛这光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要在眼前晃过一阵,才算完美。

这刺目的白色,让人眼花。记得之前看过的新闻,说是这些年来鸟类死亡数量逐步提升,城市这些巨大的落地窗们功不可没。它们扑向梦想般扑向窗子,然后眼冒金星,然后优雅地从几十米高的空中坠落在地,亡魂继续在这座城市的头顶盘旋,化作每一道被反射的光。

啊,这座城市。杀死了多少这样的梦啊。

这些白色的光,白色的窗,白色的鸟儿,白色的云,忽然化作一张白色的纸,正捏在沈荷生手上。这是一只白嫩、纤细、修长的手,指甲是酒红色——是她做的美甲。应该是新做不久,正铺满了整个甲面,没有新生的肉色指甲,边缘圆润,一丝不苟。这张纸在她手上颤巍巍的晃动着,散发着油墨的气味,还有一丝刚印刷出来的余温。这温度快要随着空气一起凝固成冰了,倒不是如今天气多么冷,春天已经到了,都市的女人们清一色换上了春装,像一切鲜花期待欣赏一样,她们尽可能的穿的少,细长的腿已经裸露了——如果那层薄得看不清穿上是为了看起来像没穿的丝袜不算数的话。大抵女人的想法都相似。于是春天在她们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但是有意思的是上装还是冬天的打扮。

沈荷生也不免俗。

凝固成冰的不是空气,也不是这张纸,是她自己的心。

现在正是正午,办公室的人都出去吃饭了,只剩下她在窗边站在胡思乱想。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世界并没有因为她的坏心情产生什么改变。不过又是一篇修改了五次的稿子被退回重写,不过是这个月的薪水因为一次病假扣了一半奖金,不过是与在一起三年的男朋友吵了一场难以挽回的架,不过是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无人关注,无人在意罢了。

纸上是她打印修改了好几遍的辞呈。

这个念头已经有一段时日,每每工作不顺,她就打印一份出来放在抽屉里,然而总是没有勇气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荷生能想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反驳自己,嘲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放弃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辞职以后,拿什么养活自己?在这多犹豫一秒就少一个机会,多迟疑片刻就失去更多的城市,她难得喘息。

她痛苦。26岁的她,在公司里不上不下,虽然境况比起刚来的那年好了不少,但是更多的是一场慢性疾病般的折磨。荷生知道为什么这稿子又被退了,知道为什么奖金少了一半。编辑部上任半年的主任对她很感兴趣,不是感兴趣她的工作,而是感兴趣她的身体。美好女人的年轻躯体、漂亮脸蛋,总是让人想入非非。她当然拒绝他,只是这工作,让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忍受那中年男人似有似无的撩拨和挑逗。就在上周,主任发了一段及其狂妄下流的消息给她,这样说:荷生宝贝,我已经追求你将近半年时间,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这并不怎么影响你我的感情。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你何必恋恋不舍。近来我能感受到你的亲热态度,是被我打动了吧!升职加薪不在话下,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也来过我家了,我在这里等你。

这番话惊得荷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当时正在和男友吃饭,她面色剧烈的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趁她去洗手间的空隙,拿起她的手机就翻看起来——由此可见恋爱中的男女对伴侣的情感变化十分留意,翻手机的行为不止女性拥有。那条刺目的信息当即激怒了这位“毛头小子”,再等荷生回到餐桌,迎接她的是男友那狂风暴雨前阴沉黑暗天空般的脸色。一场无法避免的争吵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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