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零后的自白(二)

我生长在一个大家庭中,仨哥仨姐,我排行老七。我父母都是建筑工人,因援建来到这个大城市,我和排行老五、老六的哥哥姐姐也跟随他们到了这里。那一年我上小学四年级。

当时我们住在一幢筒子楼中,一单元两个门,两条楼道里分别住着三户人家,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从农村的破瓦房一下到了城里带厕所的楼房,居住环境的改善让我和哥姐喜不自禁。

我家有两间房,大的15平米左右,我小哥和爸妈一起住,小的8平米,我和小姐住。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塞满了我们的小屋,所以我和小姐两人都在家的时候,总有一个在床上。

我读初一的时候,哥哥姐姐都找到了有宿舍的工作搬出去住了,我自己痛痛快快享受了一个月的单间生活。因为一个月之后我老家的二姐带着她闺女也就是我的外甥女来了,她想让我外甥女在这边上学。就这样,小房间里又住进了外甥女。

老家经常来人,除了哥哥姐姐们,还有很多亲戚朋友,甚至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老乡。我母亲是个特别善良的农村妇女,她从没对谁撂过一次脸子,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让我永生难忘的是春节的时候,哥哥姐姐们以及他们的孩子来这边过年,老老少少十几口,晚上睡觉的时候上下床、双人床、沙发床,外加打地铺。我们的小屋里,一米五宽的床上横睡四口,外甥女睡在书桌上,我在床和书桌间的空隙中用几个凳子和一把椅子连起来的“床上”睡,两间房子愣是头碰头脚挨脚,没有丝毫下脚的地方。那天夜里我咬着牙发誓,将来我一定要住上大房子,还要睡在一张特别特别大的床上。这样艰苦卓绝的岁月一直到我参加工作。

我和后来的老公分在同一个单位,那一年我中专毕业,他大学毕业,他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因为单位里没几个女孩子,所以我们俩很快就走到了一起。我想他学习好肯定以后各方面也不会太差,我小姐也是这样认为。一捱到结婚年龄,我们就迫不及待的领了证,同时还分到了单位的职工宿舍。虽然还是两间筒子楼,但这二十几平米和其他人再无关系,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做我想做的事。我和老公跑了很多家具店才问到一家可以定做大床的,我们做了一张两米乘两米二特大型号的席梦思。在那间十五平米的卧室里,我俩一起度过了我这几十年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不断加快,单位给大家接连涨工资调住房。看着老同事们先后兴高采烈的搬去了新房,我满心的羡慕和期待,我摸着六个月的孕肚和宝宝窃窃私语说:“宝贝,希望你出生的时候咱们家就有大房子啦。”老公一边呵呵笑一边摸着我的肚子说:我一定要让你们住上大房子!”

果然如我所愿,儿子满月的时候,我们有了新家,是一套60多平米的两居室,虽然套内面积不大,但是厨房厕所都不再是公用的,这让我激动了好长时间。婆婆从老家赶来帮忙照顾孩子,我是个被大家公认的大大咧咧的女孩,不擅长做家务,更不会细心的呵护孩子,每当儿子交给我喂奶的时候我总是一顿手忙脚乱。等我休完产假去上班的时候,婆婆已经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了。

断奶之后我渐渐发现儿子跟我不亲了,每次我抱他的时候他都哭着要奶奶。婆婆也开始嫌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我看得出,婆婆不愿意让我早回家。每当看到婆婆和老公把儿子逗得哈哈大笑,我都会感到一阵心酸。我心里明白,婆婆起初是不愿意他儿子娶我的。一是因为我家孩子太多条件差,怕我家里人会添麻烦,二是因为我学历低,她觉得我配不上她儿子。下班的时候我总不愿回家,在办公室偷偷抹眼泪。

后来多亏办公室里一位大姐发现并向我问明原因,她找到我老公和他详细说了一遍,告诫他再这样发展下去我有可能会出事的。老公意识到他们伤害了我的感情,他专门和婆婆认真谈了一次,说我这个儿媳妇已经很不错了,要婆婆知足。慢慢的,婆婆对我的态度好了一些,可儿子跟我还是不太亲近。

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公跳槽去了外企,忙得不亦乐乎,钱也是大把大把的往家赚。很快我们就买了一套将近一百平米的三居,公公办完了退休手续也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我每个月给婆婆五千块钱作为我们全家的基本生活支出。每天早晚,爷爷负责接送孙子上幼儿园,奶奶做饭做家务,日子过得井然有序。

有一天老公突然和我商量说想让他爸妈去住以前的两居,让他们能好好享受退休后的生活,我愣了一下,老公又继续说他希望我能做全职太太,全心陪伴儿子,精心打理家务,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能过上精致的生活。我一口就回绝了,虽然我挣钱不多,但每天能出去工作可以接触社会,我喜欢交流和沟通带给我的快乐。况且我根本不擅长做家务那些事,就算公公婆婆搬走了,我还可以请保姆啊,一个不行请两个。老公见我百般不愿,就再没提过这回事。

孩子上三年级的时候老公经常国内外出差,一年到头在家也呆不了几天。我常常觉得非常寂寞,加之生理上得不到满足,总是心烦意乱。那段时间单位里有个小伙子追求我,我差点就出轨了,幸亏闺蜜说了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她说男人出轨女人可以原谅,你见过女人出轨被男人原谅的吗。我忍住了没做错事。可后来我发现我热切盼望的老公就算是在家的时候也总是找各种借口不过夫妻生活,要么就是喝多了,要么就是太累了,总之有一大堆不可以的理由。

约闺蜜吃饭,我说想离婚,闺蜜说:“你把人家培养成领导后拱手让人?你是真想离婚吗?”是啊,我是真想离婚吗?我是真不想离婚,我想起我曾经睡过板凳,想起我们成家后定做的大床,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我不能离婚,我不能让儿子没有爸爸,不能让娘家人为我担心,我希望他们能一直以我为骄傲。”我说着放声大声哭起来。

后来儿子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在股市狠赚了一笔,就又买了两套房,一套是学区房供儿子上学,还有一套是郊区的花园别墅。公公婆婆觉得孙子已经在他们的精心养育之下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他们觉得孩子具备了一定的自律性,不需要他们再照顾了。于是公公提出他们想回老家去养老,与大城市相比,他们还是更喜欢小城镇的生活。

公婆走后,老公又升职了,工作也更加忙碌,除去出差,即便回家也都是到了后半夜。我们俩几乎只在早上碰个面,说几句关于儿子的话,就走出家门各生欢喜。我做的饭儿子统统不爱吃,经常是我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蔬菜副食进门的时候,儿子说他已经吃过外卖了,他觉得外卖更好吃,还能省去我的麻烦,每每听到这些我只有发呆的份儿。我后来也尝试过找专门到家里来做饭的阿姨,换了四五十个人,就没有一个能做出让儿子满意的饭菜。

一个长久以来不被男人滋养的女人终究会变得越来越坚强和独立。有天早上我突然觉得有股邪火蹿上心头,儿子不吃我做的饭,老公对家里的一切不闻不问!我对着将要出门上班的老公怒吼道:“你要是敢出轨,你就净身出户!”老公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他肯定也想过离婚,只不过他不想付出伤及根本(儿子)的代价。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

当我站在别墅顶层的露台上,看着花园里盛开的鲜花时,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年少时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能过上优渥的生活还不算幸福吗?车子房子票子以及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在我四十岁时就已全部拥有,这些东西很多人憧憬了一辈子都没能得到。

可是对比我和老公曾经住在筒子楼的时光,我又觉得幸福其实从那时起就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们始终在一个屋檐下,却过着同床异梦的生活。老公想要的应该是一个贤妻良母,而我真的做不来那样的女人,我认为自己挺好的。

我想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许最终我们还会回到当初的幸福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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