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言行异常者,多身怀绝技,或经历不凡。——闲读《随园诗话》(113)

【原书卷十二·四一】

沈总宪近思,在都无眷属。项霜泉嘲之,云:“三间无佛殿,一个有毛僧。”观察之裕,性粗豪而屋小,署门曰:“两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薛征士雪善医而性傲,署门曰:“且喜无人为狗监;不妨唤我作牛医。”

沈近思,(1671年—1741年),字位山,号闇斋,清仁和五杭(今属余杭)人。康熙三十九年(1700)进士。授临颍县令,累迁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卒后,室无余赀。诏赠吏部尚书、太子太傅,谥“端恪”。

总宪,明清时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别称。御史台古称宪台,故称。

项霜泉,名学霜。仁和人。(资料缺)

鲁之裕,(1665年—1746年),字亮侪,号尘花轩主人,书斋又号趣陶园、语石山房等,原籍湖北麻城,出身县南望花山望族。雍正五年(1728年)考取内阁中书,出宰河南,历知南阳等五县事。后特选江西赣州府知府,户部贵州司员外郎,升湖北安襄郧道、署按察使。乾隆四年(1739年)升任直隶清河道、署布政使。袁枚为其作《鲁亮侪逸事记》。著有《经史提纲》、《式馨堂集》和《书法彀》,因为戴昆诗集作序皆被禁毁。

薛雪,(1681年—1770年),字生白,号一瓢,又号槐云道人、磨剑道人、牧牛老朽。江苏吴县人,与叶桂同时而齐名。早年游于名儒叶燮之门,诗文俱佳,又工书画,善拳技。后因母患湿热之病,乃肆力于医学,技艺日精。虽非专一业医者,但于湿热诊治特称高手,所著《湿热病篇》即成传世之作,于温病学贡献甚大。

征士,音zhēng shì,释义:1、出征的士兵。2、不就朝廷征辟的士人。即古人称赞学行并高,而不出仕的隐士。南朝宋·颜延之《陶征士诔》:“有晋征士浔阳陶渊明,南岳之幽居者也。”

狗监,汉代内官名,主管皇帝的猎犬。司马相如就因狗监杨得意的荐引而名显,故后常用以为典。典出《史记》卷一一七《司马相如列传》:“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 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 裴駰集解引郭璞曰:“主猎犬也。”例:明·唐顺之《送王生归蜀》诗:“狗监谁相荐?成都一布衣。”

牛医,牛医儿的略写。牛医儿,意思是喻出身微贱而有声望的人。典出《后汉书·黄宪传》:“世贫贱,父为牛医……同郡戴良才高倨慠,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例:清·汪懋麟《赠徐赞善》诗:“荐达收器用,此心原大公。甘媿牛医儿,不屈矜高风。”

【闲言碎语】

凡言行异常者,多身怀绝技,或经历不凡。本条所涉四人,都有奇事传世。

据袁枚所著《子不语》载,沈近思幼年丧父母,为人佣工,随主人入寺。灵隐寺方丈石揆见之大惊,求施主送其入寺,亲收为弟子,施主同意。七岁,即为其延师教读。他想吃肉,就给肉,他想穿好衣裳,就给好衣服,也不削发。他亦聪颖,通四书五经科举时文。快到二十岁时,参加杭州府学考试,录取府学第三名。学政还给他取名”近思“。大约过了个把月,方丈石揆集合全寺僧人,说:“近思,是庙里的小和尚,怎么能够瞒着我去入学为生员?”命他跪在佛前,把他头发给剃了,穿上袈裟,改名为“逃佛”。府学的同学诸生闻听之后大怒,连名数百人控告于巡抚、学院,诉称“奸僧敢剃生员发,援儒入墨,不法已甚!”杭州本地生员项霜泉,率家僮数十人,到寺院把近思强行带走,给他戴上假辫,随即以自己的妹妹婚配于他,鼓乐齐鸣,大摆宴席,还邀集杭州的省、府、县学的学生赋《催妆诗》作贺。总督、巡抚大员虽然与石揆有交情,但众怒难犯,不得已,只得同意诸生诉求,准许沈近思蓄发为儒。生员们还不满意,群情激昂,声言要焚烧灵隐寺并痛殴石揆。巡抚不得已,只好逮捕石揆的两名侍者,各笞十五,才平息了这起生员闹事风波。沈近思后考中进士,授临颍县令。升广西南宁府同知、台湾知府。雍正元年(1723),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四年,主江南试。雍正称他是:“操比寒潭洁,心同秋月明。”次年春,晋都察院左都御史,总裁礼闱,得士称多。沈近思后来虽贵为部堂高官,但只要一说起石揆的养育之恩,未尝不感恩落泪,终是有情有义之人。

鲁之裕,生于清康熙四年(1665年)。其父鲁启昌于康熙年间出任云南永顺镇总兵,当时正值清廷与三藩会盟,鲁之裕七岁时,曾作为质子前往云南吴王府中。吴三桂升座理事时,鲁之裕身着黄衣夹衫,戴貂蝉冠,侍于旁侧,年少而英姿豪迈。每日读书完毕,便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途赌跳之法,因此武艺绝伦,有健步异能。鲁启昌致仕,将家安在太湖,此后鲁之裕遂以江南人氏自称。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鲁之裕中举,雍正五年(1728年)考取内阁中书,出宰河南,历知南阳等五县事。后特选江西赣州府知府,户部贵州司员外郎,升湖北安襄郧道、署按察使。乾隆四年(1739年)升任直隶清河道、署布政使。任职期间多有政绩,尤精水利,浚畿南河道七百余里。在职三载后,因年老体迈兼有痰症,奉旨著原品病休。乾隆七年(1742年)鲁之裕偕家人回湖北江夏定居,颐养天年,乾隆十一年(1746年)病故,享年81岁。袁枚有《鲁亮侪逸事记》一文,记载了一段鲁之裕在河南时的轶事,读过者颇多,兹不赘述。

鲁之裕博学多闻,涉猎极广。对满文亦有研究,其《满汉字音论》一篇,对汉字和满文细加研讨,比对成趣:

“……满书之文左旋,而其行则条而向右;汉书之文右旋,而其行则条而向左。汉之书正而错之以成形者也;满之书偏而缠之以为体者也。汉以一字主一音,满以一字贯数音。汉书自上而下,相联以属辞;而满之外若喇嘛、若回回、若西番等国则左旋横绕,以层盘叠缀,而为始终焉。其相为授受也,满以耳,汉以目;耳贵聪,非聪无绩也;目贵明,非明易讹也。故汉书以详胜,详乃该之而靡遗;满书以简胜,如谱曲者然,虽有书,特以标其略焉耳。故汉书之读别在声,就声而借之,有转注、假借之术,以通其所穷;满书之读别在音,即音而传之,愈屈曲,愈圆转而愈不可以穷。盖声有尽而音无方,故无字之音恒多也。然汉学者之辨于字,必晰其点画,至于音则彼此互异弗较也;满学者之辨于音,务研其清浊,至于字则体势小差弗计也。故汉有不可胜记之字,满有不可胜诵之音;汉字以变化神其奇,满音以圆捷灵其妙;……”

此一段,现代非精研汉语满语之通学者不能言。

鲁之裕博学多才,毕生勤于著述,却因晚年的一件善举被牵连至文字狱中,致使身后著作遭禁,子孙削去功名,其人其书几至湮没无闻。

乾隆九年(1744年),鲁之裕亡友戴昆之孙戴世道自安徽来湖北求见,请鲁氏为戴昆手稿《约亭遗诗》作序,并资助刊印。鲁之裕慨然允诺,当即撰成序文一篇,还赠银16两,于是戴世道得以在当地刻成《约亭遗诗》一书,计34页,书版17块,并刷印了十数本。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五月,安徽省在查缴禁书中发现戴昆所著的《约亭遗诗》和14块书版。经安徽巡抚闵鹗元仔细研读,认为戴昆“乃敢造作逆诗,肆其狂吠”,“《约亭遗诗》内如‘长明宁易得’、又‘短发支长恨’、又‘且去从人卜太平’等句,亦属狂悖”,似乎寓意对亡明的眷恋和对清朝的怨恨。于是会审戴世道,又得知此书的刊印与远在湖北的鲁之裕有关,便飞檄太湖、江夏等地继续查询。其实《约亭遗诗》刻成后,鲁之裕因重病在身,并未与戴世道再次谋面,两年后痰症不治身亡,距此案事发,鲁之裕早已作古34年了。但乾隆认为,鲁之裕身为道员,竟为有悖逆内容的书稿作序。生前所著《式馨堂文集》、《经史提纲》、《书法彀》三部书内有钱谦益、吴梅村等人姓名,对雍正皇帝的名讳不知敬避,《式馨堂诗集》前有逆犯戴昆所作序,尽管《书法彀》经详查确实无违碍语句,“但此等悖谬人所著之书亦不便存留”,于是,将鲁之裕所著三部书统统列入了禁毁书之列。因鲁之裕和他的三个儿子早已去世,乾隆恩准“免其深究”,但其嗣子监生鲁忠淳、嗣孙湖北德安府训导鲁恕模,以及鲁忠淳之子安徽无极县典史鲁恕綮、廪贡生鲁恕本、捐纳吏目鲁恕杰、捐纳从九品职衔鲁恕标、监生鲁恕极,均予“一并斥革”,不准“仍列仕版”,“以昭炯戒”。乾隆年间的文字狱“《约亭遗诗》案”,这才尘埃落定。也许是因祸得福,鲁之裕生前书法作品也几乎被查抄殆尽,因而目前书画市场上,鲁之裕书法作品价格颇高。2015年6月,一本鲁之裕与他人合写的14页册页,估价15万元,拍卖成交价竟高达78.2万元。不过,这与鲁之裕及其后人都没有关系了。

薛雪,少年好学,诗文俱佳。因为母亲有病而研读医书,竟成一代名医。乾隆年间,苏州城里与薛氏齐名的还有名医叶天士,两个皆精于医道,俱擅治温病,遂有相轻之嫌。某日,有个更夫患水肿病,求薛氏诊治。薛氏认为该患已病入膏肓,便推辞未治。更夫回家时晕倒在路旁。正巧被叶天士发现,经过诊查,认为该病是因为更夫常年受有毒的蚊香熏染而病,经精心调治后病愈。更夫将此事告之众人,一时间人人皆晓。薛氏得知后,对叶天士又妒又恼,深感体面有失,声誉受毁,遂决计与叶氏比个雌雄,挽回面子。为此,自名所居为“扫叶庄”,并手书匾额悬挂门首。此事被叶氏得知,极为愤怒,本来二人就互不相让,此时更是怒火上冲,立即亲书横匾“踏雪斋”于书斋门首。正在两者跃跃欲试,准备争个高低上的时候,叶氏的老母忽然病倒,虽经叶氏精心医治,仍不见好转,叶氏深为焦虑。薛氏的家弟与叶氏平日要好,便将叶母的病情告诉了薛雪,薛氏详知病情后,认为其病非重用白虎汤不能灭火,生石膏须用至二斤方能奏效。薛弟将哥哥的意见告与叶天士,叶氏方恍然大悟,急煎重剂白虎汤,服后果然病愈。叶氏非常感谢薛氏救母之恩,亦极佩服薛氏医术,一抛往日积怨,主动登门拜访致谢。薛氏亦倍受感动,深感内疚,当即摘下“扫叶庄”横匾,表达歉意。从此,两位名家尽释前嫌,同学共进,成为杏林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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