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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辉,你的辛苦费我已经打到你的账号,请注意查收!”
打完这一行小字,韩大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搓着一双粗糙、笨拙的手,放到唇边呵着暖气。
大强看着自己肥厚的手掌结满一层老茧,这双手曾在工地上拿着工具,敲打过无数的钢筋,内心也曾感慨万千。那个时候夜晚躺在工地简易板房内,看到月亮攀爬过窗子幽幽地照进来,也曾憧憬着自己也能拥有一间自己建造的楼房。
一团雾气在嘴角升腾。
一个近四十岁的男人,眼神却透着超出年龄的沧桑,他的目光深迥隔着雾气望向远方。
想起二十年前高考落榜,土里刨食的父母一心让自己复读,走出村庄。可惜自己那时听信了经常去城里卖山野菜的邻居,二奎叔说城里人的钱好赚,又说外面如何的好。大强一时头脑发热收拾几件衣服和同村的刘二柱结伴,偷偷地溜出了村庄。
两个人幻想着能在城市赚笔大钱,然后风风光光地回村。可当两个人提着行李慢无目地的走进大城市,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路两旁的生意店,大喇叭放出的吆喝声。
耳朵承接着各类噪音,望着眼前繁华的景致,两个人有些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两个人商量着得先找一个容身之所,二柱一眼看到火车站对面几家房屋中介,外面摆放的黑板招聘启示。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租房、招工启示。
没有任何特长的两个年轻人,决定先去小饭店刷碗,包吃包住,一个月几百块钱。打定了主意,两个人开始寻找。
由于没有工作经验,一下午找了好几家用人的小饭店,都被人家一口回绝。没办法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漫无目的往前走。
步履的沉重,加上咕咕叫的肚子,两个人实在走不动了,靠坐在马路牙子上,大眼瞪着小眼互相对望着,有些灰心丧气。两个人似乎都有一句话含在嘴边,不忍说出,
天擦黑时,刘二柱边走边嘀咕,“保佑找到一家用工的主。”
也许老天怜悯,当两个人转过前面那座写字楼时,发现楼的后身是一排排简易的门室房,一家挨一家的特色小吃,小笼包子、肉夹馍。
眼前一家小吃快餐厨窗上贴着招聘刷碗工,二柱和大强眼前一亮。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问清两个人的情况,收留了他们。
二柱子家有个妹妹在读书,平时家务都是他做。小吃店的洗洗刷刷,二柱子干起来得心应手。大强没做过家务,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碗筷,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好在店主怜悯两个年轻人,让大强暂时也住在店里。
一天晚上,憋闷的大强出去买生活用品,发现路边建筑工地轰隆隆的搅拌机在作业,他忽然灵激一动跑到工地找活,站在那里看着那些搅手架和脚踏板忽然心生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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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强从兜里掏出一包烟 ,反转烟盒开口朝下倾斜,左手拿烟盒,右手拇指和食指叠加用力弹烟盒底部,探出来一颗烟。大强抽出来放到嘴边,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他深吸一口,再轻轻吐出一大团烟雾,大强感觉吐出了心理的重负,心里轻松多了。
随着烟雾缭绕,眼前再度出现当时找工作的情景。大强记得被一个好心师父收留,师父是个钢筋工,平时带着工友们干活。从此,他和师父带着建筑队,就像一搜船,飘摇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
那几年刚好赶上城市改造,修高架桥,拓宽马路。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忙碌的大强几乎没有时间回家。
大强只记得后来过年回家时,听着窗外爆响的鞭炮,递给父亲一沓一沓的辛苦钱,然后,看着父亲咧嘴笑,蘸着唾沫的手指在卖力地清点,自己则喝着茶水悠闲地在旁边嗑瓜子。
在家陪伴父母,枯燥的十多天假期结束了。
干了十多年建筑工,大强所属的建筑工程公司的老板,因出售一批房屋手续不全,被业主们上告,建筑公司被查封。
大强做钢筋工十九年,如今公司被查封,好多工友被拖欠工资,要不到钱只能回家。大强找到一个朋友,又联系几个工友,几个人去黑龙江批发马苓薯卖到北方,不曾想气温一路攀升,十几万的马苓薯几乎全部腐烂掉。
工友郑辉给母亲吃药的钱也投了进来,没了工作,生活会很艰难,何况郑辉这一路跟车颠簸。
大强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家院落的前面,隔着一道土坝是一大片光秃的庄稼地,地里已被积雪覆盖,半裸露的庄稼茬在冷风中瑟瑟,坝梗西面是一片小树林,能隐约听到几声不知名的鸟鸣。
大强贪婪地地大口呼吸着屋外寒冷的空气,扔掉烟蒂,掏出手机。
冬日,这是一所偏僻的农村院落,陈旧、衰败,院子的栅栏门被寒风吹得“吱扭扭”作响。几只花母鸡在冻实的院落里刨食,一会儿又扑棱着翅膀跑到院子的栅栏门旁。
院子的右侧有几件旧农具,锹镐已长满了锈迹,斜靠在一间面朝东的偏房的窗前,露风的玻璃门窗上挂满灰垢,院子里寂静得听不到的鸡鸭的吵闹,只有一条干瘦的老黄狗在朝着大强摇尾示好。
院落的前面是一片光秃了枝丫的小树林,安静得偶尔才能听到一声不知名的鸟鸣。
尽管回到老家已经十多天了,可是早已习惯了城市紧张忙碌生活的谢大强,对老家的环境竟有些不适应。
他适应了了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睡,听惯了钢筋的敲打和水泥搅拌机的轰鸣声,他觉得那声音才是城市夏夜最好的催眠曲。
他望着西面远处被前几日的一场大雪覆盖的田野,一只花喜鹊站在坝埂上觅食,他傻傻地看了好久,他觉得他就是那只孤单的花喜鹊。
站了好久,一阵冷风吹得他的手指发凉,才想起手里拿着的手机。
他低头反复翻着手机银行卡里仅剩的九千块钱,大强心里清楚,再怎么翻弄,也不不能让九千变成一万,他想起那一年的春节晚会,有个小品表演的是花盆里种钱,他记不清演员的名字。如果钱能种出来,开花结果,他宁愿待在家里耕种。
想着这几天几乎被郑辉打爆的手机,大强的头就大,想到他家里那个多病歪躺在床上的老母亲,他才一咬牙把仅剩下留给老父亲的吃药钱打给了他。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一间清冷、陈旧的瓦屋上,黛灰色的屋顶上,几棵干枯的茅草在冷风中摇曳。
这是韩大强所欠的最后一笔账目,发完了这个短信,韩大强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一团白雾在冬日寒冷的空气里升腾。
韩大强站在寒风凛冽的室外,看着父亲这间曾经养育过自己多年的土坯房,哆嗦着手指给郑辉发了两遍信息,这才心里如一块石头落了地,返回阴冷潮湿的屋内,望着炕上的父亲,大强的眼睛发酸。
路该怎么走?韩大强的工程队彻底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