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鱼爱吃猫
今天的笔记内容对应《谈美》第十五章。
这一章是我认为全书最能激励人的一章,盖因我们大家都有过沮丧的时候:“啊,我终究不是这块料!”如此的感叹每个人都没少发过。许多时候我们把天分和资质看得很重,却忽视了平日积累产生的潜移默化。天才或许没有那么神秘,遵循适当的方法,你我可能都会成为天才。
朱光潜先生研究美学数十年,对东西方的艺术大师都有所了解。他发现,古往今来的人何只恒河沙数,却只有寥寥可数的人成为了真正的大诗人和大艺术家。难道老天吝啬,不愿意降下更多的天才?非也。
在一般人看来,能否成为大师,全看天才的厚薄。他们认为艺术全是天才的表现,到最后天才二字成了懒人的借口。还有些看似聪明的人说,我有天才,何事不可为?用不着去下工夫。于是浑浑噩噩,最后把一点天才也埋没了。
“天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朱先生看来,它自然有一部分得自遗传。有好事者喜欢为大师整理家谱,说莫扎特有几代祖宗会音乐,达尔文的祖父也是生物学家,曹操一家出了几个诗人。这样的证据可能有其价值,但它不可能完全解释天才。同一家族的人可能成就相差甚远,曹操的祖宗有什么大成就?他的后代又有什么大成就?
还有的说法将天才与环境挂钩,比如莫扎特出生在不懂音乐的蒙昧民族里,就无法得出这样的成就了。艺术和科学作为“社会的遗产”是不可忽视的。有人说,伟大的人物都是他们的时代的骄子。这话有道理,却也不尽然。同时代的不同区域可能拥有相差极大的成就。莎士比亚的时代,英国和西班牙国力相差无几,然而当时的西班牙并没有产生任何伟大的作家。同样的道理,伟大的时代不一定产生伟大的艺术家,伟大的艺术家也不一定要求伟大的时代才产生。
必须承认,天才与遗传和环境都有一定的关系,但一个理性的、科学的人,都会相信这些因素不能完全解释天才。当遗传和环境的条件一定时,天才之于个人,还有努力的因素在里面。遗传和环境往往是无法选择的背景和本钱,能否用这个本钱做出生意来,则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有些人天资颇高却成就平凡,如《伤仲永》里的主角方仲永;也有些人天资平平却成就斐然,如爱因斯坦。这中间的差别就在于努不努力,以及如何努力了。牛顿说:“天才只是长久的耐苦。”这话可能会吓到一些人,却含有很深的道理。只有死功夫固然不能成为大师,但真正的大师却大半是从常人难以想象的死功夫里出来的。
最容易显出天才的地方是灵感。我们可以证明,天才的完成不可无人力。杜工部尝自道经验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所谓“灵感”,其实就是杜工部说的“神”。在他看来,灵感是从功夫里出来的,事实是不是如此呢?
灵感有三个特征:
一、它是突如其来的,人无法预料。基于灵感的创作大半来得极快,一气呵成,似乎完全没有准备的痕迹。就像作家写小说时的灵光一现,一个绝妙的意象涌上心头。此时他只要跟随这个灵感,奋笔疾书,就能写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绝美文字。这个过程可能是无意识的,等到写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
歌德写《少年维特之烦恼》的经过,就是如此。据他自己说,有一天,他听到一位少年失恋自杀的消息,突然间仿佛见到一道光在眼前闪过,立刻就想出了全书的框架,之后他费了两个星期的工夫一口气将它写完。看自己的稿子时,他很惊讶,因为没怎么费力去想就写成了一部小说。他告诉别人:“这本小册子好像是一个梦游症患者在梦中写成的。”
二、它是不由自主的,有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思。你希望它来时它偏不来,已经绝望时它却径自登门拜访。曾有音乐家谱曲,到最后一句时无法可谱。任他如何思考,得出的曲调都不能让自己满意。事隔数年,他本已忘记此事,一天在散步时无意中哼出一段曲调,竟然与之前的曲谱完美契合,正是他苦思不可得的最后一句。
三、它也是突如其去的,正如“败兴”一词所描述的意味。“兴”就是灵感,兴致一来,思路自然滔滔不绝,没有兴致时想说句话都难。搞创作的人都知道,兴致来时最忌讳外来的打扰。正在奋笔疾书时,如果突然有人闯进来,或者突然停电了,都可能打断思路,而断了之后,可能就再也接不上来。
朱先生在这里举了个例子。谢无逸问潘大临近来有没有做诗,潘大临说:“秋来日日是诗思。昨日捉笔得‘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败。辄以此一句奉寄。”这就是“败兴”的最好例子。
灵感有这三个特点,岂不是无法用人力来解释么?从前的人的确认为灵感非人力所能及,用宗教的角度去解释,认为它是神灵的感动和启示。但从近代心理学发现潜意识之后,对灵感的解释从此改变了。
潜意识的定义大家应该都知道,它是我们的自我意识不能察觉的深层心理活动。一个正常的人,自我意识通常是压倒潜意识的,我们无法主动潜下去。
灵感,就是在潜意识中酝酿的情思猛然涌现于意识。举个例子,我们在练习写字或打字时,最初的阶段往往觉得自己天天都在进步。可过了一两个月,进步的速度就明显放缓,甚至完全停顿。此时我们会觉得日无寸进,字反而越写越差。如果坚持练习,再过些时候,又能发现自己猛然进步。如此反复几次,才能最终写好字或者打好字。这样的道理也可以推广到其他的事情。
在心理学家的实验中,当受试者进步停顿时,即使不练习,去做别的事情,过些日子再回来做这件事情,都能比停顿前做得好。这就是因为人暂停下来,去做别的事情时,对这件事情的思索就沉进了潜意识里,任由自己酝酿翻滚。你以为自己已经没去想它,但潜意识里时时刻刻都在想它。等到再回来做这件事时,浮上来的已经是进步过的东西。
所以功夫没有错用的,坚持一定有收获。“夏天学溜冰,冬天学游泳”就是这个道理。体力运动是这个道理,脑力运动也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你的潜意识突然贡献了一个思索得非常成熟的点子或者创意,你就会认为这是“灵光一现”,是灵感找上你了。它虽然是突如其来的,但决不是毫无准备。那些福至心灵想出天才的旋律或公式的人,往往本身就是大音乐家或者数学家,从来没听说过谁一辈子没学过数学,却能无意中发现重大数学定理的。潜意识里的思索和酝酿可能已经进行了许久,等待的只是一个突破海面的时机。
经过了这些分析,我们可以知道杜甫的那句话:“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乃是至理名言了。
不过朱先生也说,世间道者千万,灵感的培养不必限于读书。人只要留心,处处皆是学问。艺术家往往在他的艺术范围之外下工夫体会生活,在别的艺术形式中求得一种意象,让它沉在潜意识里酝酿一番,再用自己本行的艺术媒介去表达出来。
古时的许多书法大家,常常从世间万物中体会笔意和神髓。唐代草书大家张旭说:“始吾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而得其神。”王羲之的书法神髓据说是从观察鹅掌拨水得来的。法国大雕刻家罗丹也说:“你问我在什么地方学雕刻?在深林里看树,在路上看云,在雕刻室里研究模型。我到处在学,只是不在学校里。”
从这些例子,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印象。世间的各种艺术形式,研究到最后,万流归宗,殊途同归。对大家来说,触类旁通是轻而易举的事,书法家可以从剑的飞舞或鹅掌的拨动中得到特殊的意象去改良自己的运笔力道和气势,雕刻家也可以从树林和白云中得到自己想要在石头中呈现的完美形象。
推广一点说,凡是艺术家,都不应该只在本行的小范围内下功夫,而必须当生活的行家,从别处去体验、探索,这样才能有深厚的修养。一个会生活、会观察的人,可能意识不到自己正在积累艺术的素材,但到挥毫运斤时,这些灵感都会涌到他的手腕上。我们从作品的外观可能看不出这些意象的痕迹,但在一笔一画中都潜蕴着它们的神韵和气魄。这就是灵感的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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