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梧桐树

       我自己对家的第一次记忆是满地熟落的杏子,杏树投下的斑驳叶影,抬头望见的紫红蒙白的杏子我想着它们的美丽,低头寻找刚落地的果子,发现树底下有一个方形石槽,内壁长着青苔,落在里面的雨水倒映着青黑色的叶影,那时的我分不清是水在微漾,还是叶在轻摇,只觉得很阴凉。那时我的我几岁了呢,我也记不清,可能是五岁吧,我认为我拥有那一切。


       上学后,我回家了。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把书桌搬到窗前,我们的窗户是那种漆着红漆,上下两层八块深蓝玻璃,把所有的窗户打开,书页在自然光下温柔可爱,在那窗户下,做什么我都觉得开心,读书也很有意思。窗户对着的是父亲种下的各种高大的遮阳树,离窗最近的是一棵近三层楼高的大梧桐,坐在书桌前,能看到它粗壮笔挺的主干还有秀挺的枝叶,以及宽大青绿叶子投下的影子。在傍晚时,我会爬上楼顶看梧桐的树冠。父亲说,“等你长大了,我就把这棵梧桐树砍来给你做嫁妆”。原来这是我的梧桐树,我很自豪。不只是因为它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梧桐树,也是我见过最坚挺的梧桐树,一连四五年的夏天,风暴把很多梧桐树连根拔起,树枝树叶摔得满地,青汁溅在树干上,像是梧桐树为自己留的眼泪。但是我的梧桐树总是能化险为夷,它是一位勇士,风暴过后,它还是直直地立在那里,它的根深深地抓着土地。我从来没有见过它的根,父亲把它砍倒了,挖了很深的坑,才把根斩断,只是我没有看见。父亲把它卖了,留下了一截最粗的树干,堆在了老屋,我时常站在那上面,但是我不再去想它是不是还是我的。我开始假装不在乎它,假装有那么一天它突然不见了,就这样,我把它淡忘,后来我就不再去老屋了。


       梧桐树总是能带来各种惊喜,春天梧桐花开,整个屋子浸在了花香里,花落铺满地,地面也变装成爱美的姑娘,自然的花香,虽不是甜甜的,但总是带着一种思绪,出现在我的梦里。夏天,梧桐树上有大大的树叶,还有鸟窝,知了,我总想象梧桐叶是我的伞,它比荷叶芋头叶都要干净,并且没有人会因为我摘了梧桐叶而责骂我。我们会在树底下搭个竹床乘凉,妈妈打蒲扇,爸爸讲有趣的故事,突然随着短暂的滋声一些液体从天而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要在我们头上这样耍横,可能是知了吧,因为偶尔会有知了掉在我们的竹床上,让我和妈妈手忙脚乱,惊慌失错,而爸爸在一边兴奋得像个孩子,当然如果是动物的液体,他也会低声咒骂。那时候夏天总是很漫长,漫长到觉得时间的河是不是也被水坝拦住了,当夏天开始收拾离开时,我也不会察觉,虽然夜晚降临得越来越早,但是梧桐叶还是绿的呀!我有时会搬桌椅到梧桐树下,煞有其事地写作业,不到五分钟我就开始各种游戏,最后不得不把桌椅搬进屋里,作业还是没写完。如果是搬着躺椅在树下,妈妈都不用担心,我可以睡一上午,不跑来跑去,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


       有一年中秋,那晚我们全家坐在梧桐树下褥芝麻杆上的叶子,大人们在聊天,我一边手上撕叶子,一边透过树枝望月亮,我望见了光亮的圆月上有一座殿门,可能是宫殿的正门,整个殿门在月亮上像白玉一般的光洁气派,一只白兔趴在门前地上,屋前有一棵树,没有人。那是月宫吗?我虽不相信神话,但我会怀疑自己的想象力能不能相信。我抬头望了几次,月宫都在,但是当我们把所有的芝麻杆都清理干净后,我再望,月亮上什么轮廓都没有了。那晚的月亮留在了我的脑子,很期待来年中秋夜再能望见,只是再也没有那个机会。


       我记不清是六年级还是初一那年,某天放学回家,像往常一样从一个屋角拐进回家的路,望一下梧桐树的树冠,原本应该像画一样印入眼目的树冠不见了,愚笨的我当时只是觉得诡异,好像是天空变高了,变阔了。父亲花了几天清理梧桐的旁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也没有跟我解释过,我沉默着自己找寻各种答案,沉默让我安心。不久,院子中间的橘树也被人买走了,我觉得不舍又好笑,这棵树的果实不怎么好吃,买去做什么,但是很多人都把家里的橘树卖了,那两年,买各种各样树的人找来,很多人在山上帮忙卖树,后来没有人买树了,这些人又要找新的活干了。父亲很爱种树,来年他就在梧桐树原来的位置种上了橘树,也开始学别人种罗汉松,柚子树,茶花,月季……我们只是偶尔会跟别人说起,这里以前有一棵梧桐树。


       梧桐花开的季节,开车便一眼能望见高速公路两旁山上稀疏立着些的花树,忆起小学时代,那么模糊,那么久远,那么漫长。记忆中最可爱的家里有一棵挺拔粗壮的梧桐树,在树下度过我得意的少年时光。中学时学到了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那句“梧桐更兼细雨”,仿佛我也坐在门前听雨打梧桐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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