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表演结束的时候,我注意到周围飘荡着淡淡的煤味。离车站应该有一段距离啊,真奇怪。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前方有一个用红、蓝、绿、金等帆布拼接而成的巨大伞头,上有镀金的华丽装饰。
不出所料,芭达的脚正对着那边。
“你看,下一个是那儿,艾娃。”
“诶,啊,好的。”
艾娃顺从地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让我头上挨了的暴栗是值得的。
我们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碰到一个大十字路口。
填满这一带的是巨大的圆形建筑物。目测直径有近七十英尺。仔细一看,接地的部分可以看到车轮。刚才那把伞下,有好几只木马排成圆圈,载着孩子们,慢慢地反复上下晃动着旋转。
“哦,这就是旋转木马啊?好大啊。”
听到我喃喃自语,芭达隆点了点头。
“啊,这是祭典的惯例。不过,这么大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唔。”旁边的约翰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懊恼。“这种规模的东西我也没有,应该是海戈尔市政府的所有物吧。”
也许是那份占有欲开始作痛,约翰的眼中燃起了关心的火焰。我有点担心,会不会就这样去市政府洽谈呢?
在旋转木马的旁边,用橡胶皮带连接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蒸汽机的东西,相邻的工作人员正在往里头送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蒸汽的缘故,周围的空气显得有些模糊。旁边还有一个商人模样的小乐团,皱着眉头演奏。与他们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轻快的背景曲。
“哇!”我们身旁的艾娃叫了起来。“真正的旋转木马,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艾娃像孩子一样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那个巨大的游乐设施。仿佛要捧起那份憧憬一般,芭达向她伸出手。
“来,上车吧。”
“啊?可是,这种东西是小孩子才坐的啊……”
艾娃困惑地看着木马上的乘客。确实,比她小的男孩女孩的引人注目。
“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也一起。”
“啊,可是……”
听了芭达的话,艾娃似乎还没下定决心,犹豫不决。但是,芭达强行拉起了艾娃的手。
“如果你那么在意周围人的眼光,那就让剑也一起上去吧。”
“哈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我皱起了眉头。芭达无视我,继续说。
“如果让这个苦瓜脸男人坐旋转木马,就能吸引注意了吧?”
大概是想起了那个情景,约翰和尼克笑了出来。这些家伙,别人的事就事不关己。我板着脸宣布。
“喂,芭达,我不坐。”
“这是工作,雇主的命令,上车。”
听到芭达那仿佛要把我的否决权扔进垃圾桶的话语,我皱起了眉头。但面对这样的理由,受雇之身的我根本无法反驳。我叹了口气,同时自言自语道。
“……你把佣兵当成什么了?”
“那个,那样的话……”
艾娃的手被拉着,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但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她似乎真心想坐一坐。
哎,迫于形势。我不情愿地跟在她们后面。
“喂,艾娃,看到那个了吗?”
芭达指着一根与旋转木马相邻的木柱。柱子上有一根杆,朝着旋转木马的圆周伸出来,杆头有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属环。坐旋转木马的孩子们纷纷伸手去够。
“那是金戒指。如果能坐木马的同时把它取下来,就可以凭此免费再坐一次。”
“哦,是吗?”
金戒指作为旋转木马的附属品,应该要公正设计,但是运营商却有点心术不正。孩子们拼命地伸手去拿,可是金戒指的位置,凭短短的胳膊根本够不到。
“就像商业主义的缩影一样啊。”
我讽刺地撇了撇嘴。这时,芭达冲着我恶作剧似的笑了笑。
“看你这么说,是不是很想试试?”
我只是哼了一声,老实说,我确实很想试试。
终于轮到我们了,艾娃和芭达两人坐上了同一匹木马,我坐在她们后面。递票时,工作人员强忍似的看了我一会。
不久,工作人员的哨声响起,旋转木马缓缓启动,慢慢地上下起伏,旋转木马特有的惯性带动着我的身体,视线所及的街景开始旋动。
“哇!”
前面的木马上响起了欢呼声。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并且对这种感觉感到兴奋吧。艾娃回头望向芭达,她的脸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很快,她们的木马就会绕到金戒指所在的杆的位置。
“快了哦,艾娃,看那边!”
听了芭达的话,艾娃慌忙向圆圈外侧伸出右手。但是,也许是害怕从马背上掉下来,她的左臂紧紧地抱住了木马杆,小小的指尖没有擦到戒指,而是划过了天空。
“啊!”我看到艾娃遗憾的侧脸。“……没能拿到。”
对此,芭达温柔地说。
“再伸出手来,艾娃。”芭达抚摸着夏娃的头。“没关系,我来兜着你。”
我觉得其中包含着比字面意思更深层的东西,是我想多了吗?
艾娃回头看向芭达,沉默片刻后,她明显地点了一下头。
木马再次绕圈一周,回到金戒指的位置。这是最后的机会。
“艾娃,快把手伸出来!”
“好!”
艾娃猛地回答了芭达的话,探出身子。芭达紧紧抓住她的左臂,夏娃以不惜从马上摔下来的姿势,尽情地伸出右臂。
她的指尖沿着旋转木马的轨道移动,终于触到了金黄色的圆环。艾娃的侧脸瞬间浮现出惊讶与喜悦。
但是——那只手指没能抓住戒指。
黄金戒指碰到了她的指尖,虽然从杆上掉了下来,但由于旋转的力量,还是溜了出去,飞向了空中。
“啊……”
艾娃注视着金戒指落向后方,眼中浮现出失意的神色。
“还没完呢。”
我毫不在意地嘟囔道。
我立刻从木马上探出,紧贴着地面沉下身子。然后,在朝着我的方向弹过来的戒指落地之前,伸出的右臂好不容易接住了。
就像杂技演员一样的表演,引来了周围的阵阵欢呼声。拿到戒指后,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无意中引人注目了,可恶。
旋转木马的气势慢慢减弱,终于停止了。我走下木马,走到夏娃身边,把金戒指交到她纤细的手。
“给。”
“啊,谢谢你,剑先生。”
接过戒指,夏娃凝视着。这是一个用废铁做的圆环,上面镀了金,看起来很廉价。但是,夏娃小心翼翼地把它紧紧贴在胸前。
芭达轻轻地戳了戳我的肩膀。那张脸是少有的温柔。
“nice catch”
“……还好吧。”
“那么,”芭达弯下腰对艾娃说。“用它再坐一次吗?”
但是艾娃盯着黄金戒指摇了摇头。
“不,可是”她抬头看着芭达。“那个——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什么?”
“不是现在,下次再……用这个,再来一次好吗?”
面对微微歪着头的芭达,艾娃战战兢兢地说。
“嗯,当然了。”
看到芭达的微笑,艾娃也放下心来,露出笑容。
“这次旅途回去,我们再坐一次吧。”
“不,这个旋转木马还不一定有。”
听到我冷静的发言,芭达开玩笑似的歪了歪嘴角。
“到时候让乔纳森来准备。”
那太好了,我也嗤笑一声。
我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大火祭上走了一圈。严格地说,几乎都是按照芭达隆的指引——也可以说是按照她的剧本——被牵着鼻子走。
艾娃的金戒指,是芭达跟工作人员商量后半推半就拿到的。尼克买了地摊上卖的民间工艺品皮绳,系上戒指挂在夏娃的脖子上,她非常高兴。在观光的过程中,有好几次夏娃独自微笑着盯着那个戒指。
正如芭达计划的。不过,付出的劳力出乎我的意料。
天黑回到宾馆时,我们果然疲惫不堪。与其说是体力上的问题,不如说对庞大的人群感到疲惫。
为了吃晚餐,我们和白天一样在顶层的餐厅里围坐在圆桌旁,由于在街上随便买了什么显眼的东西就吃,每个人似乎都没有食欲。只有戈尔德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着丰盛的牛排晚餐。真是在吃饭方面没有克制的家伙。
我轻轻喝了一口前菜汤,再啜了一口咖啡。
“哎呀,比和‘牙兽’战斗还累。”我把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深深叹了口气。“多么盛大的祭典啊。”
海戈尔市区的街上人潮涌动。加上初夏的热气,走在路上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节日对城里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活动。”芭达说。“缺乏此类活动的整齐划一的都市生活,早晚会产生孤独,失去协调性,降低生产效率,最终导致城市的道德扭曲。人就是要这样通过与他人交往,才能不扭曲地活着。”
“那个,我记得是叫‘米现象’吗?”
艾娃喃喃自语道,旁边的尼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嘿,你知道得很清楚嘛,艾娃。刚才的是东欧社会学家去年发表的论文内容。”
“啊,不,那个。”艾娃害羞地摇了摇头。“我在家里读了很多书。”
“你没读我的书吗?”
听到芭达坏心眼地笑着问,艾娃退缩了。
“对不起,家里没有小说之类的东西。”
“呵呵,开玩笑的。”
艾娃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被戏弄了一下,露出了安心的微笑。这孩子多了笑容,是今天最大的收获吧。
“不过,这么大规模的祭典,市政府也很辛苦吧。”
约翰一副佩服的样子,翻看着今天祭典的宣传册。
“嗯……”
但是,读到某一页时,他的表情突然阴沉下来。正在看同一本书的尼克不禁苦笑。
“嗯,看来大部分都是斯坦利金融旗下的企业,不愧是这个国家的金融寡头。”
“原来如此,是斯坦利啊。”芭达也从旁边看了看宣传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规模很大呢,那个巨大的旋转木马也很让人佩服。”
约翰再次懊悔地哼了一声。
“斯坦利金融?”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我微微歪着头。“很有名吗?”
我的问题引起了雇主的叹息。
“报纸是竖着看的,不是横着看的。”芭达惊讶地说。“识字可是你被赋予的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又像往常的“以忠言为名的谩骂”,我皱起了眉头,尼克安慰道:“算了算了。”
“金融行业,对尤纳利亚的普通市民来说肯定不熟悉。”
“没错,我是个善良的普通市民。”
我用力点头,芭达冷冷地看着我,然后用“没办法”的语气解释道。
“斯坦利金融公司是没有独立事业的纯粹的财团,也就是通过购买其他公司的股份,对各公司的经营方针下达指示来赚钱分红的公司。和乔纳森经营的贾兹费勒财团差不多。虽然不是公开出现在消费者面前的企业,但从影响力上来说,是和杰兹费勒、雅卡利弗多一样支配这个国家经济界的寡头之一。”
但是,对于那个说明约翰愤慨了。
“别一概而论,芭达隆。我们公司包括石油公司在内,都是有主业事业的工业金融公司,而且我们的座右铭是廉洁、开饭、奉献。被人跟那个‘小偷男爵’相提并论,真令人遗憾。”
尼克苦笑着劝谏道。
“什么男爵,斯坦利总裁可是个女企业家啊,乔纳森,你知道的吧?”
“这是文学比喻。正经说的话,用‘小偷魔女’也可以。”
约翰无聊地哼了一声。我觉得这个男人很少露出如此不愉快的表情。
尼克对我耳语道。
“……乔纳森和那边的菲特·莫加纳·斯坦利女士水火不容。过去商谈时好像见过几次面,但可以说完全合不来。”
“哦,原来是竞争对手啊。”
恐怕在那场竞争中,投入了我的想象力望尘莫及的庞大资金吧。对我来说是永远无缘的纷争。
“那个经营者没有人性。”约翰痛苦地说。“资本家的真正价值不是如何赚钱,而是如何花钱。在这个意义上,菲特·斯坦利和我正好相反。”
也许是在过去的商谈中尝尽了辛酸,约翰不屑地说。
“那个魔女,只是收集金钱的机器。”
当时的我,无意中听了这件事。本以为只是闲聊,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我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抱任何疑问。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要思考一下。
或许我真的应该要思考一下。
但是,这也不无道理。
那个叫菲特·莫加纳·斯坦利的人物,从头到尾对我们都具有前所未有的“重大意义”。
——而且,就连芭达隆·佛罗斯特也没能读到最后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