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无语,迎春花又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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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有德的四女儿——十八岁的美凤上吊的消息像一个响雷在村里炸开,事发的小楼差点被人山人海淹没。

震惊的好奇的叹息的不屑的,各种语气如一根根冷冷暖暖的丝线般,把祝美凤密密麻麻地包裹了起来。

那是一九七八年,当时我八岁。八岁的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如何谋杀自己的决心和过程;我更不敢去现场观看,一切与死神有染的物体或事件都令我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听说祝美凤死前把自己清洗得干干净净,精心地梳编了那两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换上了最合身漂亮的衣服和新鞋。

这一点倒并不出乎大家意料。祝美凤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美人总是很在意和维护自己的美丽。

让大家困惑的是她的死因,甲乙丙丁众说纷纭。

有人从她的自杀方式上找到了突破口,说那么爱美的祝美凤竟选择了难受又难看的上吊来结束生命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连村里的小孩子都对吊死鬼这一概念有着足够深刻的了解,祝美凤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草率的决定的后果,是将把她和青面散发,暴眼长舌这样的可怕形象永远地联系在一起。

她怎么能容忍她的美丽遭到如此亵渎?!

这一合情合理的分析一出炉,立刻引发了村里人,尤其是长者们热气腾腾地丰富联想和大胆推测,他们认定:祝美凤的死多半与一个女鬼有关。


村里的人或多或少地风闻过这幢小楼的阴森历史:楼上曾有个叫玉儿的冤魂。这个年轻的小妾受着老爷的宠爱,独住在老爷为她加盖的单间小楼上,却没有为年迈的老爷守住贞节。

事发后,老爷什么也没说,只扔下两样东西——家法棍杖和七尺白绫。玉儿幽幽哭泣到半夜,最后选择了柔软光滑的白绫成全了老爷的名声。

数年后不知为何,老爷举家弃宅搬迁一去不回。有人便猜测房子里有鬼。

解放后房改,小楼分给了祝有德,孙阿土分到了小楼北边共墙的两间瓦房。祝有德后来又喜添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于是他又另外在自留地上盖了两间草房,小楼留给四个女儿居住。

老辈们关于冤鬼的故事虽然显得遥远,含糊其辞,多少还是给我的心灵蒙上了一些阴影。

祝家的几个女儿却不以为然,尤其是从小在小楼长大的祝美凤。自从她姐姐们在母亲一手策划下陆续出嫁后,小楼便余她一人居住,她似乎怡然自得。

偶尔地遇见她在那个一楼门楣上挑出来的小木阳台上出现时,嘴里总是哼唱着轻快的小曲。

抬头望去,她那红润的鹅蛋脸上散发着一层釉质的光芒,风一吹过,粗布衣服便贴紧了皮肤,更显出她的玲珑曲线。即使小女孩如我,目光也不知不觉在她身上逗留。

我对小楼的畏惧因祝美凤的美丽和快乐而变得模糊,稀薄。有时甚至会进而滋生出一种类似妒忌的感慨情绪:相对于住在低矮草房中的我,小楼看起来多么像祝美凤一个人的宫殿啊。

然而现在祝美凤突然地不见了,而且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离去,使得传说罩上了更神秘更瘆人的色彩,小楼在我眼里一下子变成了可怕的地狱。


祝美凤入殓前,有人在她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是清白的,后面三个红色感叹号疑是血书,触目惊心。

这就让许多人心情复杂地想到不久前孙阿土的老婆,大嘴婆娘菊芳四下散布闲言说,她半夜三更起来上茅厕时看见一个男人轻手轻脚地摸黑出了小楼的门;

想到大伙对这个花边新闻的浓厚兴趣,有人添油加醋地拓宽延伸了事件,有人有鼻子有眼地填补了空白情节;想到更有些居心叵测的人直接在祝美凤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做出吐唾沫的恶毒举动;

想到祝有德听到风声后大骂女儿伤风败俗,祝有德那封建专制又古板的老婆不顾女儿的解释,说两个人只是好朋友聊聊天看看书就忘了时间两个人根本连手都没碰一下,还是狠狠地打了女儿一顿,不许她再跟年轻男人闲扯;

想到祝美凤最近越来越消瘦沉默,总是低着头走路有时还撞在别人身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贞操,在七十年代的农村仍是一个黄花闺女最被注重的品德,作为衡量这个姑娘是正派还是淫荡的重要标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祝美凤会这么地烈性子,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尽管有纸条作证,村里多数人还是宁愿相信是玉儿的鬼魂趁祝美凤精神恍惚抵抗力量弱骗她去当替死鬼了。有见多识广的,或巧舌如簧的还特别例举出那些河水鬼(淹死的),倒路鬼{撞死的},撒沙鬼{爱捉弄人的闲杂鬼}找替身的故事,活灵活现地从侧面增强这个说法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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