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多事之秋
3.黑色的血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不要相信大多数的人性。
这里的大多数包括大多数人的一生和少部分英雄豪杰的大多数时刻。
随着的贪婪不断扩大,高淮已不满足于对于军需供应的偷工加料,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了辽东明军的军饷。(月粮)
这次,高淮得罪的不再是辽东明军的高层而是辽东明军的基层。
反应也没多大,就是当时前屯卫、金州、松山这些地方爆发了兵变而已,哦,还有辽阳,当时辽东的治所,最高的军政首府。
参与兵变的人也没多少,也就三四万人,大概也就百分之七十五左右的辽东明军参加了。
这些兵变的明军一没闹二没跳三没上访堵领导,因为他们的领导——游击和参将这是这次行动的大力支持者和领导者。
他们的口号统一简单:
誓杀高淮。
不要钱,不要粮,只要命。
高淮逃回了北京,并且准备再次如对待马林一般对待辽东官员来个恶人先告状,而这次蓟辽总督蹇达站了出来,高淮被免职。
高淮走了,但高淮对于辽东的“贡献”却无法抹去。
而李成梁呢,一方面插手辽东经济,军人的粮饷、马匹买卖、盐税、市场收入,他都要提成,用《明史》的话来说就是“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李成梁自己把辽东的财富全弄自己腰包了;另一方面,李成梁拿出大把的钱,给王公贵族送礼,结识朝中大臣,在野的不在野有影响的,都拿了李成梁的好处。
军事上呢,早已大不如前。
敌人突破了防线,就说自己在坚壁清野,其实呢就是和以前的明军一样拥兵观望;要么就是以败为胜,杀良冒功。
有的官员打算举报李成梁种种罪状,首先就被辽东地方官员压了下来,辽东巡抚顾养谦亲自出面做工作,蓟辽总督蹇达装作不知道。
万历三十四年,八月,辽东总兵李成梁迁徙宽甸六堡军民六万余户入内地,
这件事情,成为了李成梁一生最大的污点,成为李成梁养虎遗患“汉奸”的有力“铁证”,因为宽甸六堡的重要性,而宽甸堡周围拥有大量肥沃的良田特别适合农作物的发展,这在土地贫瘠的辽东简直就是一片绿洲;更重要的是从军事角度考虑,宽甸六堡险要的地理位置是明朝作为防御女真的桥头堡,像一根钉子扎进了女真的腹地,因此明朝在此特设宽甸副总兵镇守。
放弃了宽甸堡,等于放弃了这一大片肥沃的农耕区,更是放弃了对女真的防御优势。
这叫“弃地丧虏”,这个名词的发明者有两个一个是兵部给事中宋一韩,另一个是御史熊廷弼。
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宽甸六堡就是李成梁首先主张强烈坚持下才修建的。
在消灭建州女真首领王杲和王兀堂,为以防日后女真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出于维护明朝利益之考虑,设立六堡,作为遏制女真的前线阵地。
更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六堡是女真人的领地范围。
作为六堡开创者的李成梁为什么又要去迁徙宽甸六堡?这不是白费劲吗?况且李成梁此举是冒着极大风险进行的,比如宋一韩、比如熊廷弼对此进行了激烈的指责。
这是李成梁的无奈之举。壮士断腕,人虽残废,但性命可保。
付出惨痛的代价,是为了避免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宽甸六堡是李成梁主张修筑的,可李成梁修完没几年就退休了,之后的事情就不归李成梁负责了。
按道理来讲,李成梁的继任者只要按部就班发展宽甸即可。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李成梁现在在看宽甸六堡的作用,发现这哪里是遏制女真扩张的前线,这简直发展成了民族友谊示范基地,简直是女汉一家亲,自己忙活来忙活去的宽甸六堡简直就是为女真做了“嫁衣”,这找谁说理去?
李成梁愈发认识到宽甸六堡被建州女真“生聚教训三十年”,和建州“同心同德”,即使不弃地,也不会为“板升之序”。
“板升”指明末明朝与后金边境地区由汉人建立的聚集区,不为“板升”,意味着这些汉人可能会投奔女真,去做“汉奸”。
到时候有十万明朝百姓投奔女真,这意味着什么?到时候朝野上下一问,宽甸六堡谁修的?
李成梁。
“好啊,你李成梁修建六堡的时候就是为了私通努尔哈赤!”
百口莫辩。
自己的一切战略规划,一切军事部署,都会被言官们攻击成“卖国”,都会被冠上早已为“建酋”串通一气的帽子。
《亮剑》中李云龙对新来的赵刚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作战命令擅自行动,因为没有枪炮就得自己去鬼子手里夺,不能有让咱当乖宝宝又让咱能打仗,这没法说理去。
可在很多明朝官员,以中央的文官尤其是言官为代表,其对于边将要求就是“又能打仗又是乖宝宝”。蒙古人来了,不管敌军多少人,你要勇敢出击,这样才是我“天朝国威”,出击了,败了,要问罪;胜利了,不给奖赏,先问死伤情况,只要死伤一多,就说你“浪战”,不懂保存实力,不知士兵辛苦。死伤不多,言官就说你“拥兵观望”,说你肯定没有作战,虚报战功。
怎么说,理都在文官那里。
与其这样,李成梁还不如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化消极为积极,强行把宽甸六堡的十万军民迁回内地,这样不仅无罪,还有功。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堵得住言官们的道德批判,才能自保。
事实确实如此,李成梁和辽东巡抚蓟辽总督等一众文武官员收到了嘉奖。
在辽东和各级官员的上下欺瞒下,宽甸六堡的真相被掩盖住了,真相是李成梁率兵强拆宽甸六堡的建筑,逼迫这里的居民强行迁往内地,这个过程充满了暴力,很多人因反抗而死在明军的刀下,鲜血染红了大地。
这些情景万历和朝野是看不到的,他们知道的只是来自辽东方面的一封封报告,一个个喜讯:
辽东太平,辽东无事。
只可惜,无论有多少人用多少双手去遮掩,辽东这块土地上的鲜血总会从他们的缝隙中渗出来。
那鲜红的血,是黑色的。
不是因为血液氧化,而是因为李成梁高淮等人存在,就好像腐骨之毒,寄生在辽东这块土地上,不断吸食它的生机去壮大自己,又不断吐出毒素去削弱它的活力。
万历二十七年,高淮成为辽东矿监这一年,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噶盖创制无圈点满文,这是女真民族自己的文字,是老满文。
同年军事上大败哈达部,哈达元气大伤。
据悉努尔哈赤在给朝鲜国的公文中自称“建州国王”。
万历二十九年,灭哈达部。
同年十一月,努尔哈赤与乌拉联姻,娶贝勒满泰之女阿巴亥为妻;之前曾把弟弟舒尔哈齐的女儿嫁给贝勒布占泰。
阿巴亥,就是多尔衮的母亲,也是阿济格和多铎的母亲。
这一年,阿巴亥12岁,努尔哈赤43岁。
同年设立牛录制度,规定三百男丁为一牛录。
以此基础上发展为后来的八旗制度。
万历三十一年,把治所由早先的费阿拉迁到赫图阿拉,也就是后世所谓老城,清朝官方所谓兴京。
九月,正妻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姐去世,此为皇太极之生母。
嫁给努尔哈赤不过两年的阿巴亥,被立为正妻,即大妃。
今年她14岁,努尔哈赤45岁。
万历三十四年,李成梁迁徙宽甸六堡,努尔哈赤得到八百里肥沃良田,这对农耕经济落后的建州女真来说无比重要。
同年,蒙古喀尔喀五部贝勒使臣觐见努尔哈赤,进献骆驼和马。
根据日本学者冈田英弘先生考证,此为“九白之贡”(一头白骆驼和八匹白马)的前身,寓意尊奉。
事实也是如此,五部使臣尊奉努尔哈赤为“昆都仑汗”,汉意为“恭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