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5 徐牧的世界里只有雨滴拍打在雨帽上的啪嗒声,和眼前这头待宰的猪

5.

    徐晓峰被撞死的第二天,汽配厂的在职职工名册上多了一个人,这人是刘德旺亲自加上去的。我跟很多镇上的人一样,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傻子。每天午后到太阳落山前这段时间,他都会晃悠着水缸一样的身体,穿着一套已经红里透黑,黑的发亮的秋衣秋裤,在汽配大街上游荡,嘴里嘟嘟囔囔地叨咕着“大汽车,大汽车.....”。他的父亲叫王存利,是一名货车司机,他的儿子成为汽配厂正式员工的那天,他正被关押在看守所,前一天他在喝了满满一瓶白酒之后驾驶着他的蓝色货车,当街撞死了徐晓峰。

    汽配厂的情况并没有随着徐晓峰的死转危为安,徐牧将父亲手提袋内的票据全部交给了公安局。


    警车开进汽配厂那天是个大阴天,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但这丝毫没有破坏人们看热闹的心情。镇上的老老少少好像早就知道今天会有场好戏,警笛声刚钻进厂区没几分钟人们便闻讯而动,在厂子的办公楼下围了好几圈,如果不是门口有警察拦着,恐怕人们会直接冲到厂长办公室门口去看个究竟。厂区的保安与其说是在维持秩序,倒不如说是靠着职务之便在最前边占了个看热闹的绝佳位置。

    徐牧挤在人群的缝隙中,与其他跟着大人来看热闹的小娃娃没两样。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塑料雨衣,目光透过人群,从两名保安之间的缝隙里直勾勾地盯着大楼的出口。右手伸在怀中,紧紧地握着一把水果刀。


    没有人说话,人们只是默默地站着。雨并不是很大,但雨声却显得分外嘈杂。突然有人说了一声:“出来了!”,人群猛地躁动起来,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释放了出来,大家仿佛都被刚才这沉默的等待憋坏了,等不及想要把肚子里的话一吐为快。

    厂长垂着头,率着其余七八个人跟在警察身后鱼贯而出。徐牧一眼就看到了刘德旺,他跟在厂长身后,垂着那颗大脑袋,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两圈,丝毫没有了那晚在徐牧家中的气势,活脱像一只刚被骟了的猪。

    随着刘德旺的靠近,徐牧的手微微从怀中向外抽出了一些。他的动作细微而缓慢,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野兽在悄悄地低身蓄力。他筋肉紧绷的手背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雨滴轻轻的拍打。他曾在脑中设想了几千遍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情景,但现在这脑中的画面连同周围人们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徐牧的世界里只有雨滴拍打在雨帽上的啪嗒声,和眼前这头待宰的猪。

    刘德旺没有看到徐牧,他脑中充满了对未来恐怖的臆想,他甚至已经开始谋划在面对审问时该如何为自己脱罪。


    一道蓝色的影子猛地从人群的缝隙中蹿了出来。这速度有多快,没人说得清,因为压根儿没人看到这团蓝色是何时,从哪里冒出来的。由于向前的力过猛,徐牧的雨帽被惯性甩在了脑后,一张写满了仇恨与愤怒的脸瞬间展现在刘德旺的面前。

    这明明是张稚嫩的脸,却已丝毫没有一点孩子的怯懦与无邪。那只握惯了铅笔的小手青筋暴起,连带着一条消瘦的胳膊,将一道寒光高高举起,又猛地挥下。随着刘德旺下意识地将双手高高举起,一股凉意刹那间钻入他的手臂。这凉意像一股电流,让刘德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随其后便是钻心的疼痛。还不等刘德旺发出嚎叫,那道寒光携着一抹红再次高高升起。没等再次落下,数名警察已一拥而上,就像一个浪头,猛地将徐牧蓝色的身影拍在了身下。

    刀子是奔着心脏去的,刘德旺下意识的一挡,让刀子扎进了胳膊。这一刀扎得极深,如果没有骨头,肯定要扎透的,没人相信这是一个十来岁孩子挥出的一刀。这一刀不仅放出了刘德旺的血,连他的屎和尿也一起扎了出来。黄色、红色混合着尿液、雨水洒成了一片,腥味儿、骚味儿混合着屎尿揉做了一团,简直比杀猪还要热闹。


    警察都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对徐牧多少有些恻隐之心,加之徐牧还未成年,又没有造成死亡,所以对徐牧仅仅拘留了几日便打发给了当地的居委会。

    几个热心的邻居帮着安葬了徐晓峰,那之后大家便不曾再见过徐牧。起初有人路过徐晓峰那个小小的汽配店,望着挂上挡板的门窗,总会叹口气,感概一番,但时间久了便不再有人感慨,也不再有人回忆。

    店门前的墙根儿下,逐渐出现一些毫无违和感的尿渍、呕吐物、垃圾。房子这东西很奇怪,它有生命,是人给它的,一旦没了人,它也会跟着迅速衰老下去。


    与汽配店相似的还有汽配厂,野猫野狗与杂草成了厂区新的主人,唯一不同的是汽配厂的大门上多了两张醒目的封条。这封条不仅封住了汽配厂,也封住了小镇。汽配大街仍然叫做汽配大街,可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小镇重归沉寂。

    徐晓峰这对父子和汽配厂都像是小镇的一场梦。

    醉了,笑了,哭了,醒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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