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大的悲哀,不是没有出路,而是不知道哪里是出路——雪漠《爱不落下》

赶路已成了人们的生命惯性,在他们看来,生命中再也没有比追逐更重要的事了。于是,只顾着赶路的他们,就错过了风儿的一声声呢喃,错过了充盈自然的芬芳。他们不知道,循着那呢喃和芬芳,就可以找到梦中的玫瑰园。不过,他们的梦里没有玫瑰园,他们只期待一个能满足一切愿望的极乐世界。于是,他们加快行走的脚步,好把一切的声音都挤出心外。

那就走吧,义无反顾地走吧,朝着你们认定的方向奔跑吧。你们可以把那个地方想象成一个天堂,或是一个醉人的乌托邦,但到达之后,你会发现,一切都不如你的期待和想象,原来那所谓的天堂和乌托邦,也不过是另一个人间。

那时节,你们又会怎样?

孩子啊,很少有人见过自己的伊甸园,更很少有人到过自己的伊甸园,人们只知道不停地赶路,在这种忙碌中寻求安心和安全,但现实,终究会打碎他们的妄想。

有一首歌里唱道,“跟着感觉走”,那你就跟着感觉走吧。你认为的自由,不就是跟着感觉走吗?只是,你知道感觉是什么吗?

它只是一种幻觉,随时在变,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像一个患了失心疯的人,时不时地,就会疯上一阵,把够得着的东西都砸碎。其实砸碎也好,因为砸碎意味着建立,如果你能把心中的一切都砸碎,建立起一种新的、智慧的体系,就是好事。

但人们更喜欢把心外的一切都砸碎,然后为了这一时的痛快,在将来的日子里一直付出代价。这儿闹一场,那儿闹一场,再收拾残局,好好的人生,就这样过去了,自己也变得疲惫不堪。

丫头,其实我也明白,生活那么忙碌,没有人想闹的,谁都想安生地、淡淡地、快乐地活着,但世界总是不如他们期待的那样,他们又总是希望世界成全他们的期待。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像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哭闹,想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希望生活达到自己期待的状态,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期待,为什么总是在变?你是否读普希金《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对了,好些人,就是那个贪心的老太婆。

所以,人最大的悲哀,不是没有出路,而是不知道哪里是出路。他们总会随便登上一趟自己也不知道去往何处的列车,到站时,才发现自己上错了车。

路上的风景虽也很美,错了的故事虽也是故事,但过去的生命已消失,选择的权利已失去。当年的懵懂少年,已成了糟老头子或糟老婆子了,他们再也买不起探险的车票,只能沿着这条明知错了的路一直走下去。

丫头,如果没有遇到信仰,没有见到光明,你不也这样吗?你为“跟着感觉走”付出了最大的代价,你的生命之花还没有绽放出最灿烂的花朵,就要走向凋零了。你后悔吗?

其实,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你当然后悔。过去的生活损耗了你的生命,在你的命运中种下了苦果,但你几乎没有得到过一点点快乐,你怎么能不后悔?

但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你痛,也不是为了让你陷入后悔的旋涡,而是想让那痛楚激起你的反思,让你痛定思痛,从沉睡中全然地醒来,因为生命不会给我们太多机会。

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吗?

可尘世间有很多个“你”,还一点都不明白啊。

他们走了多生多世,只为找到心中的伊甸园,但一次又一次走错了方向,一次又一次彷徨无助。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于是非常努力地“英雄战死错路上”,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才发现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这生活无论再苦,他们也仍然依恋。在生命之灯燃烧到最后,他们终将离去时,那昏花的老眼还会流出浑浊的泪。

那一滴滴泪,幻化成灯油,滋养了黑夜里的一盏小油灯,可那微弱的光芒,又能为多少个夜行人照路呢?就连他们自己,在下一次来到红尘时,也会重复上一次的追逐。

我多想变成一缕风,飞到他们身边,轻轻地问问:你们可知道自己的眷恋?那多生多世的失落,可否让你们醒悟?一切终将消失,你们却想牢牢抓住它,从这一生,抓到了另一世。每次的重新洗牌后,你们还是开启了命运的赌局。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一场必然会输的赌博吗?不,你们不知道,你们都在专心地演绎着这个看似全新其实没啥区别的故事。

这个故事演了千年,老掉牙了,就连命运的舞台都打起了呵欠,但你们仍乐此不疲呢。于是,我也只好叹气了,我只好配合着你们,演一出早知道结局的戏。

我不知道,有几个人的剧情能出现反转,又有几个人能成为这场赌局中最后的赢家?我只知道,那一个个故事之间,连着细细的红线,它们无形无影,却很长很长,从古至今,牵扯了你们上千年。

你知道那根细绳的名字吗?

我还是静静地从你身边走开吧,我不想劝你,也不想故作深沉。你只管走自己的路,我也在走我自己的路。在徐徐的微风中,我只是个行吟诗人,边走边唱那没人能懂的歌曲。于是,在许许多多的故事里,你与我擦肩而过。在许许多多的故事里,我既是他,也是你。


《爱不落下》 雪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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