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离开后的第九天，也是我大四开学的日子。我再次离开故乡，离开她的身边，只不过这次没办法像过去每一年一样在火车站打电话亲口告诉她我平安的消息。
我失去了接电话的人。
两个月前我得知她胃癌晚期的消息正好是暑假，然后我亲眼见证她的生命在七月还如夏花绚烂，到夏天的尾巴就已经黯然失色。
我亲眼看着她迅速消瘦下去，腹部平坦得可以摸到里面硬如石块的内脏，胸腔的肋骨反而高耸得像掩在皮肤下的洞穴。
我只能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差下去，每一次呼吸都收割她一些生命力。她的存在如潮水一点一点从我们的生活消退，初次面对死亡的我，像个孩子面对未知的怪兽惶恐不安。
她病情严重，医生断言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但是她熬到七八个月之久，这些日子她都是在家度过，而我陪伴她最后两个月直到生命的终结。
我回顾过去的漫长的两个月，我并没有足够的医学知识给予她适当的救治护理，我只是尽自己微薄之力希望能让她稍微舒服。
关于如何护理和解决各种状况的答案基本可以靠知乎和网络了解，还有两本书《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和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和《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眼中看到的幸福》也让我了解很多关于死亡的信息。
在这我想给出14个不成熟但真诚的关于临终陪伴的小建议，给像曾经的我一样无力挣扎的小伙伴一些依靠。
我们都是第一次面对死亡，面对亲人的永别，甚至第一次参加葬礼，但是至少我们还能抚平伤口，还能继续走下去。
01.你永远不知道告诉她真相的最好时机，唯有尽早
我家里的人一直隐瞒我奶奶她癌症晚期的事实，他们觉得她若是知道以后一定会被崩溃然后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毅然决然去死。他们觉得我奶奶若是还怀抱着生的期待，就不必要面对必死无疑的绝望，就还能熬下去。
他们一致认为到最后的时段再告诉她是最好的选择，他们觉得到一个最好的时机宣判她的死亡才不置于让她过早凋零。
我奶奶一直到最后已经连躺椅都坐不得，卧床不起的时候才知道真相，但是这个时候，她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大限将至吗？
一直查不出病因的卧床不起，每天吃很多药却没有任何好起来的迹象，儿女总是不顾工作赶来看望，很久没有联系的亲戚提着礼物来看望，还有总是一群人来然后一群人离开房间窃窃私语。卧床不起的老人其实最为敏感和睿智。
我们有各种顾虑拖延，却没有勇气和力量与她共同面对。我们一直给她无望的希望，在她最后的旅程里自己躲在美好的幻想里，把她留在不断幻灭的角落，让她一个人暗自猜疑否定并苦苦挣扎。
我曾经试过隐晦和她说起她要死的事实，我磕磕绊绊说完就哭了，我觉得我在扼杀并宣判她，她却在一旁安慰我，她说她都知道的。
我隐隐感觉，我们在欺骗她的时候，是否是我们自己也没有面对这件事情的勇气，奶奶是否也在欺骗我们，为了让我们放心。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告诉她的最好时机，也没有标准答案，但是我觉得尽早告知最好。
我相信只要是人，即使绝望，也不会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因为是人啊。
还有别小瞧动荡一生，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的老人啊!
02.一切以她舒服而不是活下去为目的
你采用已有的、最积极的治疗方法就是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决定，而是一个默认项。这种权衡各种选项的事（明确自己的优先事项，和医生一起努力让治疗与之匹配）既耗费精力又过于复杂，尤其是在没有一个专业人士可以帮助你剖析种种未知及模棱两可的情况下。压力都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采取更多措施，因为临床医生唯一害怕犯的错误就是做得太少。大多数医生不理解在另一个方向上也可以犯同样可怕的错误——做得太多对一个生命具有同样的毁灭性。 ——选自《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
我奶奶刚开始吃半个菜包就饱腹，到喝半杯水就饱腹，最后水米不进也不会感觉饥饿，所以她营养不良，虚弱消瘦。这时我家里长辈也考虑过带她去医院打营养针，借此延长她的生命。
但是我说服了他们放弃人工营养素，她的身体在自然而然地准备好迎接死亡，人为干扰这个进程只会延长痛苦，而且这些能量很可能成为癌细胞活跃的养料。
不是放弃治疗，只是一切以她自身舒服为目的，而不是勉强她活下去。
03.和她谈论死亡，至少一次也好
死亡不是一种缺陷，而是生命发展必经的轨道，不会因为我们避而不谈，死神就不会到来。反而，谈论死亡是双方理性思考并尊重对方的一种体现，对方也不会因为我们而不去考虑死亡。
可以和她说说她未完成的遗愿，也可以知道这样的时刻她最牵挂的是什么？我做过这样的事，我努力去做，我才知道老人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牵挂着我，她未完成的最好的愿望就是我能长大成人。
然后她问：“你想用哪一家殡仪馆？”她的问题让我十分震惊——我们真的在谈这个话题吗？看到她坦然的表情，我又觉得安心，这对她原本就是很正常、普通的事情。 他毫不犹豫地说：“耶格斯。”我一下意识到，他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父亲很平静，而我母亲则很震惊——这超出了她预期的轨道。 ——选自《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04.亲吻她，握住她的手，至少要把爱说出口
我们并不能将对方的痛苦感同身受，我们能感受到的不过她的万分之一，这个时候我们只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告诉她我们一直都在这里。
我家是个传统家庭，我从来不曾言爱，也不曾亲吻过她，即便她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是在最后阶段，我常常吻她温热的额头，祈祷神明减轻她的痛苦，我常握着她的手看她难得安眠。
我只说过一次爱，还是在电话里。但是有一次在厕所她疼痛难忍地坐在坐便器上起不来，我蹲在她面前只能等待阵痛过去。
我望着脸色苍白的她说:“奶奶，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知道吗？”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我说过最袒露内心的话，是我最真诚的真心。
“我知道的，我知道，只不过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那个时候我看着她，她一辈子没说过情啊爱啊之类的话，那一句“放在心里没说出口”不知讲的是我还是她。
这条建议其实真正是为了不让我们后悔，当初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最后想说的时候已经失去听的人。
05.尽量减少访客，让她和真正重要的亲人在一起
老人会有很多累积多年的社交圈，在我奶奶最后阶段还因为过多的来访者而疲惫不堪，而且所有的来访者基本都用问话来确认她是不是离死不远，还问一样的问题。
这是我最讨厌的，那些长辈都是知道奶奶卧床不起赶来探望，每个人都看着她心里在确认她快死的事实，为什么就不能选择闭嘴让她安心静养。
奶奶的身体在最后阶段已经水米不进，嘴巴舌头干涩的粘在一起，她只能转动眼珠，说话就和呼吸一样让她痛苦难堪。
来访者好心看望却平添麻烦，如果他们能闭嘴安静呆着，我会感谢他们一辈子。
其实到了最后阶段，对奶奶来说那些人基本都已经无关紧要，她真正在乎的人也就寥寥，把时间和精力留给那些她和她重要的人吧!
06.少在她面前哭，那没用
哭泣是最没用的东西。我在她面前哭过，她反而要来安慰我，但是这件事情最难过的人其实是她呀！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是她，满心不舍和无奈的人是她，最应该依靠别人的人是她。
不要因为过去一直依赖的习惯，到最后还要依赖已经一无所有的对方，是时候长大，承担自己该承担的，坚强地忍住眼泪，笑着和她告别!
07.夜里不要放松警惕，小心看护
因为病痛的折磨，老人夜里没办法安睡，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状况，从照顾奶奶开始，我晚上就没睡好过。
我始终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半睡半醒之间听见奶奶自己起来去上厕所，她赤脚走在瓷砖上，啪叽啪叽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我耳中，她走路的时候左右摇晃，下一步就像要跌倒却又异常安慰地向前进。
奶奶坚强一辈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求助于人，所以这样的老人更要留心注意她未曾说出口的需求。
08.始终尊重她
她值得她拥有的一切，也值得我们尊重，她永远是我们家的大树，供所有人依靠。即便现在大树倒了，她也值得继续拥有我们的爱，她也是这样爱我们的。
了解她的意愿，在任何时候都以她的感受为前提，尊重她的任何选择。如果她不想打尿包，那就别打。
09.要一直关注她，留心她的变化
她真的是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不测，她需要时时有人在一旁看护，而对我们来说很可能下一秒就是永别。
而在这之前，死神会赠送一样又一样礼物来削减她的生命力，从不良于行到卧床不起，体重直线下降，时时刻刻的痛楚，水肿的四肢和脸，便溺，说不出话，吞咽困难，恶心。
她身体会越来越差，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是结局总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10.最后一点，别忘记，去记住，去感受，这都是爱
“接下来这段时间很艰难。”他改变声音开始说。他的语气告诉我：我们不必讲出来，不过咱们也别假装听不懂我说什么。 用抽象的方式说，是对他吐实的唯一方式。 “别害怕。事情总会来的。至少我希望如此。而且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自有它狡诈的办法，找出我们最脆弱的地方。只是要记得：我在这里。现在你可能不想去感受什么。或许你从来不希望去感受什么。或许我也不是你想讲这些事的对象。不过请你要去感受你所感受的。” ——选自《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她还没消失，她曾经做过的事一样一样出现证明她的消失，只有失去或者被取代时的异样才让我意识到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她的味道，她和我散步山间的情景，她煮菜的步骤和手法，与我笑谈的表情和声音，她的爱和满心期待都是我遗失的宝贝。
死亡不仅仅是个人的消失，还是再也无法缔造新的回忆的遗憾和残破回忆闪现的悔恨，是无法参与未来，连现在也满是危机的恐慌，连以为存在的过去也像融化的冰块一样开始支离破碎。
死亡的过程是退出过去未来和现在的消融。
但是我选择感受悲伤，因为这是她爱的余味，我选择记住来对抗遗忘，她就能一直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