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头府的现在 -- 读《简·爱》(十一)

原来打算用《瑞德舅妈》作为这一篇的标题, 可是想了想, 还是以《门头府的现在》为题,虽然是她主导了年幼的简·爱在这所宅子里所经历的种种, 并且在简离开后,依然将这种忿恨延续下去,直至自己的生命走向终结。但在门头府里的生活不仅铸就了简最初的性格特质,也为她在以后的岁月里的所有的经历打下伏笔,也蕴含了每一个生活在这里其他人的未来命运走向。

我的心依然隐隐作痛,我仍然觉得自己是地球表面上的流浪者,但已经变得更自信,更信赖自己的能力,没那么害怕别人的欺负。 含冤受屈的创口早已愈合,仇恨的烈焰也已经熄灭。

时间扼杀了复仇的渴望,抑制了愤怒和憎恶的冲动。

心里有的只是对她遭受大苦大难的同情,以及一种遗忘和原谅所有伤害、与她握手言和的强烈感情。

时隔九年,当简再次踏入门头府, 所有的记忆跟着浮现在眼前:关过禁闭的房间、砸向过她的书、罚跪过的脚凳、抽打过掌心和脖子的鞭子, 但物是人非。 她已经是一个更加坚强、自信的简。在这里生活过的瑞德舅妈一家人也各自领受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约翰: 瑞德太太的儿子、简的表哥、那个拿着书发誓要胖揍简的小男孩,作为门头府家财的唯一继承人,在几年的放浪形骸中几近耗光了自己的健康和手里的钱财:滥赌、欠债、坐牢,每次被瑞德太太把他从牢里捞出来,每次又故态复萌,直至在要求瑞德太太(自己的母亲)交出所有财产遭到拒绝后,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瑞德太太: 因为害怕彻底失去最后的家财而拒绝了儿子索要全部家当的要求,这些年为了给儿子不断地垫补窟窿, 她在支出大笔钱财的同时也在大笔支出自己的健康,面对儿子的死讯她早已不堪一击, 颓然倒下,在气息奄奄中捱着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日子。

伊丽莎白和乔治安娜:和她们的兄弟约翰一样获得了母亲的极度宠爱,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也和她们的兄弟约翰一样, 她们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对于其他的人和事,一概漠不关心,包括兄弟的离世和母亲的病重。 一个(伊丽莎白)只在意自己的小金库和接下来(母亲离世后)要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另一个(乔治安娜)则完全醉心于如何尽快结束眼前的惨淡时光,满脑子只有对往日欢乐的回忆,和对未来放纵的期待。如果说,她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可牵扯的话, 那就是,乔治安娜对于伊丽莎白搅黄了自己的一桩好事依然耿耿于怀, 她认定伊丽莎白出于嫉妒自己因为攀附贵亲而即将高她一等, 写信告发自己,要毁掉自己的前程。对此,伊丽莎白则嗤之以鼻, 她警告乔治安娜不要妄想未来从自己这里捞得任何好处, 她们俩不过是碰巧由同父同母所生, 并且这种关系将在母亲的棺材被抬进当地教堂的那一刻起宣告彻底结束。唯有在一点她们是一致的: 都在等还躺在楼上卧室里的那位病人断气的那一刻。


“洛伍德那些人怎么搞的?那里发了伤寒、好多学生死了,她竟然没有死,但我说过她死了、我希望她死了”

“因为我讨厌你、非常讨厌、特别讨厌,不愿让你发财,我忘不了你当年是怎么对我的,简。”

“我说过我忘不了的,我报了仇,因为让你叔叔收养你、让你过上舒适安稳的日子,我是受不了的,我给他写信,我说很抱歉让他失望,但简·爱在洛伍德感染斑疹伤寒,已经死了。”

瑞德太太知道时日无多, 她要见到简, 因为她要告诉简两件事,她不愿因为这两个秘密而背负罪责。第一件事是她说谎了,对简的叔叔谎称简已经死在了洛伍德的那次斑疹伤寒肆虐中。 在被送去洛伍德之后, 简的叔叔曾到门头府来看望她, 被告知小姑娘已在送往120英里外的学校。 之后,简的叔叔写信给门头府, 在信中他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在异国发了点财(为了增大自己收养简的可能性)并希望可以收养简, 让这个小女孩做自己财产的继承人。 想到自己憎恶的小姑娘要变成有钱人中的一份子了, 瑞德太太不能容忍这一幕的发生, 她说了谎。如今,眼见自己要揣着这个谎言离开人世,并可能因此在地下遭到审判, 她决定向简坦白这件事情, 并非为求得对方的谅解, 因为自始至终, 这位门头府的女主人也没觉得自己需要为此求得对方的谅解。

“我违背了向我的丈夫许下的诺言,没有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来养。”

“我以前一直不喜欢她的母亲,因为她是我丈夫唯一的妹妹, 也是他特别疼爱的人。当时她嫁了下等人,全家都要和她断绝关系,只有我丈夫反对,知道她死了以后,他哭得像个白痴。”

“瑞德可怜他,常常喂她喝奶,照顾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的, 甚至比亲生的还好亲,真的,他自己的子女在她这么大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心过。他尝试着让我的子女和这个小乞丐当朋友,宝宝们根本受不了。”

瑞德太太要向简坦诚的第二件事情是: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违背了丈夫的诺言 - - 抚养简长大, 对她像对自己的孩子那样。

可能瑞德太太至死也想不明白,丈夫的妹妹在嫁了一个“下等人”后, 全家人都要和她断绝关系, 丈夫却不同意, 还在妹妹死后哭得像个白痴;她想不明白, 丈夫为什么不把这个“下等人”的孩子带到自己家来抚养, 而不是送去随便哪所学校, 她更想不明白丈夫对这个孩子的爱超过了对自己三个孩子的爱, 并且要自己答应在他死后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并视如己出,这个孩子凭什么分走原本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爱?她哪有资格和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家里平起平坐,享受同等待遇?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想明白。 她要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决定这个孩子在家里的位置和该有的待遇,不仅没有履行对丈夫的诺言她还背道而驰。她给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无尽的爱和怜惜,她要简品尝被冷落和无视。 她的孩子们坐在火炉前围着她, 讲故事、唱歌, 简不被允许靠近半步;她的孩子们穿漂亮衣服参加各种活动, 简留在用人休息室或者厨房;她的孩子们可以有各自的喜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简则有随时挨罚挨揍的可能性。

当然瑞德太太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找到了各种理由,过去她告诉周遭的人们和门头府的下人们听, 现在是说给成年后的简听。她不仅自己相信, 她也要别人相信, 包括简。

“你的性情非常糟糕, 直到今天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九年,无论别人怎么对待你,你都是逆来顺受,到了第十年却一下子爆发,我永远想不通。”

“没有人会相信, 那个孩子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把那么大的负累交到我手上, 她的性情莫名其妙,常常突然发脾气,又总是古里古怪地监视别人,每一天、每一小时都搞得我恨恼火!”

其实瑞德太太大可不必费尽心思为自己找来这些理由, 因为有些理由无论自己觉得有多么合情合理, 在旁人看来则完全不堪一击。

瑞德太太其实是一个可怜的人, 如果她珍视人世间的真挚感情,那她就会理解丈夫在妹妹死后为什么会哭泣, 而不是认为他像个白痴;如果她能对别人抱有同情、怜悯之心, 她就该想到, 瑞德先生是这个孤苦无依孩子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有能力也愿意抚养她的亲人了。而不是将这个襁褓中的婴儿送往随便哪所学校。如果她能顾念到这是个无人照管弱小生命, 并且愿意帮助瑞德先生一起照顾她,而不是袖手旁观的话,她也就无需嫉妒丈夫对这个小生命的呵护甚于对自己三个孩子的,毕竟自己的三个孩子有父母相伴,家庭完满,而这个孤儿有的只剩他们了。 可惜她只看到,或者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到来对她是一种累赘,她分走了本来完全属于自己三个孩子的爱,而这一切都是她不能容忍的。她将人与人的尊重、关爱和真挚情感情抛之门外,用自私、冷酷和漠视亲情贯穿在自己的生命中,也贯穿在她的三个孩子的生命中。 她认为自己的儿子不需要为自己的任意妄为受到惩罚, 长大后约翰就变本加厉地恣意妄为,直至以生命作为代价;她嫉妒简有机会变得富有的,写信欺骗简的叔叔宣告简的死亡, 她的伊丽莎白嫉妒乔治安娜有机会嫁得贵婿,而写信告发对方;她看不起丈夫为妹妹一家的遭遇所流的眼泪, 她的两个女儿对自己兄弟的死无动于衷,以及将来对她的死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瑞德太太永远也不会醒悟, 正是自己亲手编织了一张充满敌意的网, 最大的受害者却是她自己, 因为被困其中一直不得解脱的正是她自己。

她对我的感情仍旧一成不变,也不可能改变。她到死都会认定我是一个坏人,因为相信我是一个好人不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快乐,只会给她一种耻辱的感觉

可怜的、痛苦的女人!她要改变固有的思维模式为时已晚, 活着时,她一直恨我,快死了,她必须继续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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