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何因何果
（各位，做好准备迎接最后一章了吗？）
“老爸，你也判断这是一个移动中的四维空间碎片是吗？”
“应该没错，而且它正在远离我们，这个远离的速度一般来说不明确也不恒定，也就是说，它可能好多年都在那里，也可能瞬间消失。”
“那个多出来的维度是什么？”
“就是时间。你通过它与我们这个三维世界重叠的三个维度进入、沿着多出来的时间这个维度上下溯游。不过，因为它只是一个碎片，所以包括时间在内的四个维度都是有限的，所以你在溯游时才会撞到时间之墙，无法向前或向后无限检索。”
“四维碎片现在的位置，和三十年前的位置一样吗？”
“肯定是一样的。事实上只要它在，它在所有的时间上位置都是一样的；如果它离开，它会同时在所有的时间里一起消失。”
“两个世界是平行世界吗？”
“平行世界只是主流观点里的一种提法，不过它完全是从理论推导出来的，暂时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我更喜欢另外一种提法：瀑布理论。”
在瀑布理论里，时间之流就像是岩壁上倾泻而下的一挂水瀑，有着其固有的样子。但如果有人在上游涉水而过，甚至是放了一块石头或是新挖了一个沟槽，就会引起瀑布下游的若干变化。变化了的瀑布和之前的瀑布显然不是一个，但它们不是平行世界里的两个瀑布，而是同一时空下的两种状态。
“等等，” 尼莫有疑问。“这两个瀑布是有时间先后的喽？”
“在我们三维生物看来，确实是这样，因为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单向流动的。但是对于可以掌握时间维度的高维生物来说，说先后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时间是摊开来摆在他们面前的，两个瀑布只是两种状态而已。你能回到过去，就是借助了这个在三维里本就不存在的维度。”
“要是这样，如果我想把瀑布改回另一个状态……我的意思是说把我的世界改回到之前的样子，我应该……” 尼莫迟疑着。
“回到瀑布的更上游，离开被你影响的那个点一段距离，重启之后的一切，覆盖你在我10岁那年做出的一切改变。”
“等等，” 尼莫又有疑问。“即便是我回到瀑布的上游，但怎么去掉我曾经在瀑布的中段放过一块石头的影响呢？”
“哈哈，” 爸爸笑了。“说在瀑布里放石头只是一个不算贴切的比喻。事实上，当你到达上游时，整条时间之瀑会被改变，之前的所有状态都会被覆盖，你所说的石头就不再存在了。”
“有点难以理解……不说这个了，那我回去后应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远远的观察一下咱家需要改变人生轨迹的人即可，比如10岁之前的我。最新研究表明，量子理论不仅仅存在于微观尺度，宏观时空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一样会在有观察者的情况下坍缩成一种确定的状态。你只需要判断你看到的场景是正常的，就可以回来了。”
“怎么判断场景是正常的？”
“找到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观察它，看到它的走向和你记忆中那个正常的世界里的走向一致即可。”
“如果不一致怎么办？”
“这个……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理论上概率极低，一般不太可能出现。如果你发现不一致，证明未来就不会演变成你想要的那个结果。目前的主流观点是：你可以参与改变这个事情，让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样子。”
“等等！” 尼莫第三次发现了漏洞。“如果我可以参与改变它，导致若干年后这个世界变回我记忆中的样子，包括我自己；那么，到底是因为我先改变了过去，导致未来出现了这个样子的我呢，还是因为未来先出现了一个这个样子的我，然后穿越到过去改变了这件事情呢？”
“好问题！” 爸爸朝尼莫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你这个想法还是基于我们所熟悉的因果律，就是说一个原因必定导致一个结果、一个结果必定有一个原因，因果之间有明确的关联性。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大家习以为常的因果关系并不是宇宙间的普遍真理，会怎么样？比方说，如果因就是果、果就是因、因果本为一体，那么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见尼莫一脸茫然的样子，爸爸又补充道：“ 你能想象一条首尾相连的蛇吗？你能想象一条打了一个节的瀑布吗？你还记得二维的莫比乌斯环正面就是反面、三维的克莱因瓶内部就是外部吗？时空也许本就是一个繁复无比的循环，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也许你也在这里面循环，你的出现本身就是目的，你的每一个动作都既是原因、又是结果。”
尼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怎么验证自己恢复成功了？”
“继续带上你的大白手机，看看里面的照片，看看你的面容。”
“我还有一个问题。” 尼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按说你现在的这个世界，是有我的参与的；那么你就没有10岁那年见到我的记忆吗？”
“有！不过很模糊。” 爸爸说。“这也正是我听到你讲自己穿越的故事，并不惊讶反而惊喜的原因，因为它勾起了我埋藏在最深处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记忆。其实不光我，我们全家都有关于你的记忆；但好像是因为这部分记忆不是我们原生的记忆，是嫁接过来的，遗忘的速度特别快。再加上你走之后，全家人对你的出现都有意避而不谈，慢慢的家里就没有了你出现过的痕迹。我后来长大一些之后，一度怀疑你有没有真的出现过，或者只是一个梦而已，慢慢的也就彻底淡忘了。”
原来是这样。尼莫释然了，同时又为那段共存记忆的消失而感到遗憾。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这可能是宇宙修正机制的一部分；如果爸爸完整的保存了关于他穿越的全部记忆，那么等到20年后他呱呱坠地的一刻起，爸爸还清楚的记得这个婴儿十年后会做的种种事情，世俗的因果律会再次受到极大的挑战。
“事不宜迟，我要立刻回去恢复我的世界。”
“不在这个世界多看看再说吗？说不定你在这个世界的感受会更好。”
“不可能！没有妈妈和妹妹的世界——哦，我指的是那个妈妈——绝对不会更好。”
“万一在你穿越的这段时间，四维碎片突然加速离开了，你怎么办？”
“这……” 尼莫稍一踌躇，立刻又说：“ 你说过的，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这个险我必须冒。”
爸爸摸了摸尼莫的头。
得益于近十年的退耕还林政策，这边的山林少有人打扰。那棵树王除了更加高大挺拔之外，横生了许许多多的枝杈，让尼莫可以不用借助脚扣的帮助就可以攀援而上。
尼莫挂在半空中，果然又见到了那片熟悉的光晕。他扭头往下看，老爸微秃的额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正满怀关切的抬头看着他。恍惚间，爸爸变成了小爸爸，并排五个身影正朝着自己摆手；尼莫揉揉眼睛，小爸爸又变成了大爸爸，树下也只有一个人，正在朝他挥手示意。
“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尼莫朝树下摆了摆手，然后纵身一跃。
尼莫在多维时空里向时间之河的上游追溯，他要去见证小爸爸十岁之前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以便能重启之后的世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个事件要足够典型，他还要足够熟悉……没有比那件事情更合适的了！
尼莫找到了那一帧画面，毫不犹豫的踏了进去。
漩涡……
跌落……
尼莫再次走下南山时，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周围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都无暇顾及。他只想匆匆走到那里，悄悄的站在附近，静静的观察那件事情的发生，然后迅速的返回。
他以后再也不想继续什么穿越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守着自己的家人学习、生活、玩耍，哪怕是吵闹，他再也不要失去她们了。
村头的岔路口，几棵杨树上知了正拼命的嘶叫；几个吃过午饭的中年妇女，此时正站在树荫下闲聊。马路边又走过来一位中年妇女，肩上扛着农具，看起来是要到地里干活；一个5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了乳白色米汤的玻璃瓶子，跟在妈妈后面踢踢踏踏的走。妈妈走到岔路口，拐进来和相熟的街坊聊几句天，小男孩就站在路边等。一辆拖拉机从远处“嘟嘟嘟嘟”的开过来，快到路口时突然失控，小男孩瞬间被拖拉机所吞噬。
尼莫躲在附近的树丛里，看到这觉得应该足够了。他刚想把手机拿出来验证一下，突然发现那边的哭喊声不对劲儿，尼莫忍不住抬头望向那边。
……车底流出殷红的血，很多的血，混杂了黑色的沙土，像一条条黑红色游动的蛇……
尼莫懵了。
怎么会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还没有消失？
尼莫摸了摸自己的脸，鼻子耳朵并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一瞬间，这个10岁的男孩明白了老爸跟自己讲过的何为因果。
时空果然是一个打着节的瀑布，而且很可能是圆环套圆环的那种；尼莫来到这里，绝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出现的。他需要干预这件事情，把这件事情变成记忆中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有未来正常的样子、正常的生活。
在他想要恢复的那个世界里，他既是原因，又是结果。
尼莫转身就跑，一口气跑上南山，跑进山林，爬上树王，纵身一跃。
尼莫再次出现在草地的时候，太阳刚刚挂在东山上的不远处，空气里有些微微的凉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他溜溜达达的走到了隔壁的村子。
“叔叔，谢广田家是哪一家啊？”
叔叔？一个在村头地里干活的大爷抬起头，满脸狐疑的看了尼莫几眼，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走了一段路，尼莫知道找对了，那辆熟悉的拖拉机就停在他家门口。
尼莫知道拖拉机有一个摇杆，就像是汽车的钥匙，之前坐小利舅舅的拖拉机时见过。没有摇杆，拖拉机根本发动不起来。
尼莫装作若无其事的绕着拖拉机转圈，附近一旦出现人影，或是传来谁家大门打开的声音，他就会立刻蹲下来系鞋带。当鞋带足足系了五六次之后，他终于发现了摇杆就藏在驾驶员座位的下面。
看看左右无人，尼莫伸手抄起了摇杆，铸铁做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原计划把它藏在衣服里，一看这长度，衣服里根本放不下。尼莫环顾四周，看到路边堆着一些豆秧，灵机一动把摇杆插进了其中一捆，扛起来就走。走到村口路过一片池塘，尼莫抽出摇杆，一抖手就扔到了水里，摇杆直接沉到了水底的烂泥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看你还怎么开！尼莫得意洋洋地往回走。
午后，尼莫紧张地躲在树丛里观察。
村头聚集了几个妇女……奶奶领着桂成而来……奶奶走近人群说话……桂成站在路边踢小石子……
远处的拖拉机呼啸而至…………车底殷红的血……
怎么可能？我不是把摇杆藏起来了吗？
尼莫后来才知道，拖拉机的摇杆是可以通用的。那个时候的拖拉机型号都一样，他能藏起来一把，但没法把全村的几辆拖拉机的摇杆都藏起来。
看来这招不行啊。那怎么办？换B方案再试！
尼莫又一次气喘吁吁地跑上南山，跑进山林，爬上树王，纵身一跃。
尼莫再次出现在草地上的时候，太阳正高高的挂在中天。他一口气跑下南山，跑进村庄，村口那片树荫下，那些吃饱了饭的妇女还没有出来。
尼莫走到那个熟悉的院子门口附近，等到院子里5岁的桂成活动的身影出现时，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出来。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小军的表兄，他去河边玩儿了，让我来叫你一起去。”
“小军怎么没自己来？我怎么没听他说过你？” 桂成有些犹豫。
“他呀，去叫小利他们了，还有陈浩。你看，你们几个的名字他都跟我说过，那还能有假？”
“那倒是……不过我妈说下午带我去地里，给我摘桑葚吃……”桂成还是吞吞吐吐。
尼莫心急如焚，一会儿奶奶出来就不好解释了。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桑葚啥时候不能吃？你看我这有个彩色小电视，咱们看动画片去！”
桂成的眼睛亮了，跑进去跟妈妈说了几句什么，出来就兴奋的叫着尼莫：“走吧！”
“不是去河边吗？在树丛里干啥？”
“等会儿小军他们，我跟他们约好了在这碰面，然后一起走。”
“哦。”
村头聚集了几个妇女……奶奶一个人扛着农具而来……奶奶走近人群说话……远处的拖拉机呼啸而至……
尼莫紧张的盯着那辆拖拉机。
拖拉机果然又失控了，它精确的沿着之前的轨迹，拐上了岔路口，向前直冲到砖垛上才憋灭了火，引来妇女们的一阵惊呼。
成功了！尼莫兴奋的打开了手机。
相册里依然空空如也。
尼莫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面容依旧。
尼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电视什么时候可以看？” 桂成怯怯的问。
“小军这家伙，怎么这么磨蹭呢？真不靠谱！你在这等着啊，我去找他过来一起看！” 尼莫扔下一脸迷惑的桂成，拔腿就跑。
尼莫再次有气无力的奔走在山路上，忍不住仰天长叹：老天啊，你就非要一模一样的复原吗？稍微打个折不行吗？真是的！
尼莫再次出现在老家的门外，找机会叫出了桂成。
这是他们的第N次相遇，但对于桂成来说还是第一次。
尼莫还是伪装成小军的表哥，说要跟桂成做一个游戏。
“你看到这个位置了吗？一会儿你和妈妈走过来的时候，就站在这里别动，当听到我大喊‘卧倒’的时候，你就向这个方向卧倒。然后小军他们会躲在砖垛的后面用水枪朝大人射击，你就是负责吸引敌人火力的。怎么样？好不好玩？”
桂成点了点头。
村头聚集了几个妇女……奶奶领着桂成而来……奶奶走近人群说话……桂成站在路边踢小石子……
远处的拖拉机呼啸而至……
尼莫紧张的在心里盘算着距离，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间高喊一声“卧倒！”
桂成楞了一下，迟疑了只有半秒。
……车底流出殷红的血……
得多点提前量。尼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重来！
人的潜力有多大？尼莫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奔跑在崎岖的山道上。衣服早已湿透，头发打了绺，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迈出去都那么艰难。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高喊“卧倒”，为了这一次精确的卧倒，他甚至在连续失败几次之后，摔碎一块红砖，用红砖的碎片完整地标记出了每个车轮所在的位置。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代替小爸爸去站在那个位置，去完成这次非要不可的撞击。
可惜他不能，因为即便成功也无济于事，他只能一次次的回到意外发生之前，一次次的叮嘱桂成调整角度，希望重现那一次最为精确的撞击。
有几次他因为腿脚发软摔倒在路上，喘着粗气就势躺下。但是只过一会儿，他就再次挣扎着爬了起来，全靠始终盘旋在脑海里的那个信念的支撑：
一定要拯救爸爸！
村头又聚集了几个妇女……奶奶又领着桂成走来……奶奶又走近人群说话……桂成又站在路边踢小石子……远处的拖拉机又呼啸而至……尼莫又一次高喊一声“卧倒！”
有人惊呼，没有鲜血……桂成精确的在撞击来临前手脚并拢着向前倒下，他瘦小的身体刚好从拖拉机的发动机、地面和两个前轮之间形成的狭小立方体里穿过，停留在了因撞到砖垛而熄火的拖拉机下面。奶奶已经瘫倒在地，妇女们全都捂住了眼睛，一个路过的村民大着胆子从后面拉出了桂成，发现他尽管已经昏了过去，但始终保持着四肢收拢的俯卧姿势。
上天眷顾了始终不肯放弃的尼莫，把一个完好无损的小爸爸还给了他。
泪眼朦胧中，尼莫打开了手机的相册。
他看到了妈妈和妹妹，都在朝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