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位飘长发的女孩

        我在一家厂矿子校教书。教语文。这本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然而我们那厂子景况稍差些,每每才发了六、七回工资,那一年便在人们的哀叹声中溜走了。于是,这便使我们这个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暗淡了些许光彩。

        我写小说。我写小说完全是因为我想写。写作令我愉快,仅此而已。我以为小说就是小说,小说不是大说,更不是他们说的多么了不起的东西。我对小说的理解导致我的小说不讨人喜欢,尤其不讨编辑们喜欢。但这并不使我懊丧,因为我的小说的确令我非常愉快。这就行,人生追求的极致就是快乐,对不对?

        这么一来,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我活在我的小说里,自得其乐,我为我的生活感到得意。我甚至认为,只有我才是真正活着,而别人都说行死走肉。因为他们没有小说。然而,多年以后,当泥踏着一条泥泞小路朝我的孤寂小屋缓缓走来时,我的生活却乱了套。

        泥是除我之外,第一个爱上我小说的人。泥在爱上我小说的同时也爱上了我,这令我感动。泥说她走得好累,泥说那条路实在太长、太艰难,她仿佛走了几个世纪,泥说她好几次险些摔倒,好几次都想走回头路......

        我知道泥的艰难。泥是个漂亮女孩,那种让男人和美好生活美好明天联系起来想问题的漂亮女孩,而并不是仅仅和床和夜晚联系起来的那种漂亮。我是说,有许多明亮楼阁敞开大门苦等泥,而泥走向了的晦暗小屋。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泥的艰难了。

          泥与我同一单位,与我一同享受每年领六、七次工资的待遇。我们一同度过了许多小说带来的快乐时光以后,便一同陷入了唯物主义者的烦恼中。那些日子,我对马克思主义有了空前的认识。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在物质条件具备的前提下,人们才有可能从事宗教、科学、哲学、艺术等等,这些命题每天都在我身上印证着马克思的伟大与崇高。

        温柔贤淑的泥开始说一些玷污她美丽的话,她说:他妈的,怎么还不发工资?他妈的,狗日的×××(厂长名)怎么还不死?他妈的,没钱可怎么活?他妈的......

        泥的话敲得我心碎,我也是一个男人呀,一个男人如果不能让你心爱的男人幸福,那就不是男人。然而,我能干些什么呢?我何尝不想给泥除了小说之外的幸福呀。

        我写小说。我更加顽强地写小说。然而,写作令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每天晚上,我躲在屋子里,说着我不愿说的话,杜撰着别人喜欢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被我弄得污秽不堪。我发誓,我的“小说”如果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将再不写小说,我的“小说”如果让我离开那所该死的学校,我将再不写小说。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写小说。但是,上帝啊,我是为了爱情呀,爱情,多么肮脏的感情。

        小说从此不再是小说。小说是名望是稿费是调动是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美丽,只不是小说。编辑们喜欢什么我就写什么,编辑们要我怎样写我就怎样写,总之,唯编辑是从。这样做得结果是我的小说比以前更糟糕,不但编辑们不喜欢,就连泥也讨厌,看着那些粪便一样的东西,我哭了。

      我真的想改变自己,我不想失去泥,我想抛弃小说,但是我做不到。没有小说的日子令我痛苦不堪,我知道,在泥与小说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这是我的悲哀,也是泥的悲哀。我只能选择小说,我不能一错再错。小说就是纯洁就是美丽,小说不是泥。我离不开小说。

          我不想再叙述这个讨厌的事儿。后来,泥走了,是跟着一个每月领十二次工资的男人走的(这算不算对小说的侮辱?)我现在依稀记得泥离去的那个夜晚,泥洁白如玉的胴体在黑暗里泛着白光。泥躺在我的小床上。我看见那种晶莹剔透的液体从她眼中汩汩而出,我的眼泪掉下来了。我们在黑暗中默默无语。突然,泥起身抱住我。泥抽泣着说,我不是个坏女孩对不对?

        “我是个还女孩,你说,你说呀,泥是个好女孩。泥是个好女孩。”泥尖叫着,使劲摇动我的双肩。

        一室孤灯,一城秋雨,一杯苦茶,一本稿纸,你在这间空寂的小屋里已坐了几个世纪,你的小说已经作好,我知道,你的小说是为了敲开一位飘长发女孩的心扉。能行吗?我想,小说有这个魅力,小说应该有这个魅力。

文章到此本该打住,但我突然想起,这文章是为长发女孩而作,我该单独与她说句知心话儿才好,说什么呢?

女孩,用你的长发做我的窗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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