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阳泣鱼 III

 三天后,在缇娜的悉心看护下,芙蕾娅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康复室里,校医摘下听诊器,在病历簿上飞快的做着记录。

“想不到你们几个学生居然真的遇上了饕餮!这真是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即使已经时隔数日,校医的情绪还是非常激动。

连日以来,学院对此事发布了轰炸似的头条报道,并追踪展开了大量的调查跟进,然而都没能得到关于饕餮情报的进一步线索。

“而且重要的是,你们几个居然都活着回来了!——特别是你,缇娜!你居然在与它发生了战斗之后,还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这简直是个奇迹!”

校医这话倒是提醒了缇娜:想想确实奇怪,为什么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饕餮会因为那手环而如此轻易的放过了她?而且在那个紧要关头,它对她说出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想,缇娜突然意识到:珈远曾说过,龙族是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迁移到雅利安大陆的家族;而饕餮力量引起大范围的魔物活动也是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这两者的时间正好是一致的!

——莫非?!


缇娜拿着那枚金色的手环,在琴房里久久凝视着珈远。

“抱歉,缇娜,是我的错。也许,我应该在早些时候就告诉你……”

珈远沉吟了许久,终于一声叹息:

“其实,饕餮也是龙族的一员。它是父王的私生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

这个世上的瘟神与死神——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之存在”——其实是一个人类?

而且,他也是龙族的一员?!

——这怎么可能?饕餮已经在这世上存活了上百年,它可是魔物的首领啊!

缇娜仿佛被雷劈中,感到浑身如坠雾中。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龙族不是‘猎魔人’的创始者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缇娜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见到缇娜困惑的样子,珈远又沉思半响。最后,他抬起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今天晚上,随我到卡玛山丘的峰顶上来。”


苍凉辽阔的峰顶上空无一人。

璀璨万里的星空下,只有寒风不时凛冽而过。

缇娜站在珈远对面,两人相隔大约十几步远的距离。他澄澈的目光注视着她,眼神复杂而深邃。

下一秒,缇娜的眼前出现了某种超乎她认知的景象——

月色下,她看到珈远的身体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在那片金色的光芒中,他的外貌逐渐发生着奇异的改变:头、肩、手、躯干、双脚……的样子全部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不一会儿,原本的珈远彻底消失。

在缇娜面前,只见一只神话般美丽的生物高高盘踞在峰顶之上:它周身覆盖着金灿灿的鳞片,头顶长有一根金色的角,有些像龙;两根长长的银须在夜空中上下浮动着,仿佛沾满了星光。

缇娜被惊艳得瞪大了双眼。

“缇娜,我像什么?”神话般的生物目光如刃。它的声音有一点像珈远,但远比那低沉浑厚。

“你是……”缇娜尽量平静着自己的语调:她想说“魔物”,但又觉得它的气质太过神圣与高贵。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珈远“龙族”的身份,于是她试探性的问道:“你是……龙?”

“我不是龙,我的血统并不纯正。我是龙王的九子囚牛。”

——想不到“龙族”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类家族的称谓: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龙”族!

缇娜感到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但她心头的震惊却更加无法平复:他不是人类,他的真身是龙之子,而且是那个使黑暗与邪恶笼罩世间、以恐惧操控世人的“恶之存在”的亲哥哥!

一颗流星从他们头顶划过。

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的流星飞速划过卡玛山顶。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中下起了一场绚丽的流星雨。

可惜此刻的缇娜却无心欣赏这一美景。

她知道囚牛与饕餮是不一样的,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它们毕竟是血亲,而且都是在令她难以企及的时空中已经存在了成百上千年的神祇。

面对着那些遥不可触的未知领域,她感到无能为力,并且惶惶不知所措。

她应该询问她的家人吗?但是他们肯定无法理解她的苦恼。以他们对这个世界是非成败的狭隘判断,他们也许会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转而兴奋的沉浸在向别人炫耀她结识了龙族的虚荣之中。况且他们一向对饕餮的力量唯唯诺诺的畏若神明,如果他们知道了龙族的真相,一定会对珈远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如果那样,将会毁了她的一切。她绝不能将真相告诉给家人。

不仅是她的家人——不管她将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给任何人,都肯定只会招来几种她所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不相信她而对此嗤之以鼻的轻蔑一笑;因为相信了她而开始对他们攀权附势;甚至因为难以接受这样的真实而对他们实施迫害……

她不能把“龙族”的秘密告诉给任何人。


隔天下午,缇娜独自走在打工回来的路上,忽然听到天空响起一声闷雷。

密如牛毛的大雨倾盆而下,路人纷纷加快了躲雨的步伐,街上很快变得空无一人。

缇娜一路小跑,穿过市集和公园,来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古庙前。

雨越下越大了,视野都已开始模糊不清。她冲到古庙门前的屋檐下,拧了拧长发与衬裙内的积水,准备在这里暂避一时。

天边声雷滚滚,不时伴有刺目的闪电撕裂天际。一道惊雷过后,缇娜忽然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座令人战栗的庞然大物向她缓缓逼近,遮天蔽日如同黑云压顶——它有着一头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头发,还有着凶恶如鬼神般狰狞的脸孔,让她不由想起寺庙里那凶神恶煞的四天王像!

“可恶的女人!不过是个渺小的人类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接近我的弟弟囚牛?我以睚眦之名向你命令——给我离他远一点!”那凶神将手中的金刚杵向大地一戳,轰鸣隆隆,强烈的震颤顿时让缇娜跌倒在地。

“为什么……要来找我?有本事,你去找囚牛……”

缇娜感到心脏在胸腔中如鼓点般跃动着,恐惧铺天盖地压降而来:此刻她在忤逆的,是神祇。

“要是去找他有用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凶神一声怒喝,庙里的玻璃窗被震的啪啪作响。

“你以为我们‘龙族’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一个人类家族吗?——愚蠢!我们是来自东胜神州的神话生物,是神明!我们从亘古开始存在,已经在这世上活了三万六千多年!只要我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像饕餮那样将人类毁灭——明白了吗?!你这渺小愚蠢的人类!”

“……释迦牟尼说众生平等,你凭什么这样蔑视我?你这样傲慢,道行还差得远呢!”

一道强光划过天际,震人心魄的雷声隆隆传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轻易掩盖了她微小的声音。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干涉我们!”缇娜铁着心抬头问道。事已至此,她准备豁出去了。

“如果你的家人爱上了猪狗,难道你可以不闻不问?!”

“你是说我是猪狗?!”缇娜愤怒的站起身来,她跌跌撞撞的冲出寺院,站在瓢泼大雨中与睚眦争论:“我的家族是雅利安的商贾大户、是原人的双腿;我的血统是高级吠舍,是食素的瓦尔那,你居然这样贬低我!”

缇娜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情感:她念诵经文召唤出魔琴,操控着变幻的琴音向睚眦发起进攻!

夺目的光弦与闪电交相呼应,在天空迸发出耀眼的光辉。

“你竟敢袭击我!!”

在睚眦振聋发聩的怒吼声中,缇娜周身瞬间被一种绝望而真实的幻象所笼罩:她看到自己正坠向无间的阿鼻地狱,业火熊熊,哀哭遍野;她置身其中,亲历着刀山火海、肚破肠流、肝脑涂地的层层恐怖;她看到宇宙洪荒的十面八方、三千万万个娑婆世界中的无边苦海:生、老、病、死、爱、怨、求……轮回中的无尽烦恼多如恒河沙数,生生世世无穷尽的折磨着她……

她跪坐在地上不断干呕,抑制不住的眼泪随着鼻涕和口水一起向外横流。

“说什么众生平等,你明明也在为自己作为再生族的身份而骄傲着。”苍凉辽旷的声音在她头顶回响。

电闪雷鸣间,天空中的睚眦逐渐化形成人。他缓缓降落到地面,带着逼人的英气向缇娜踱步走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她:“对我们来说,人类就是那样的存在:是和我们不在同一道轮回里的、造化完全不同的下等生物。”

他的声音不再高傲,反而多出了几分真诚的平静。

那份平静让缇娜陷入沉默。

“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水流顺着她的发梢淌落如注,她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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