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那时,我并不懂什么叫孝道。我也从未想过有天我的父母会老去,更未想过一眨眼的功夫爷爷去世将近一年了。我说不出的难过,然而我比往常更迫切自己赶快长大,赶快长成一个大人,挣钱,挣好多好多的钱,给爸妈买好多东西。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愿望什么时候才能实现。那时,我总觉得长大是一件极其漫长又遥远的事情,仿佛需要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个世纪才会到来。
我对钱并没有什么概念,对穷没概念,对富更没什么概念。可能和自己身处的环境很大的关系。不管有钱没钱,大家都是在农村,农村出生,农村长大,农村里结婚生子,在农村里老去,祖祖辈辈都离不开这个生和养的地方。
身边的人都穿一样的衣服,鞋子,只是有的家境殷实一些,能吃上肉,好像除了这些并没有什么优势。不过,我从不向往自己出生一个条件好的家庭,只是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能常年在家里,放学回家能看见他们,听见他们说话,好像他们在的时候,才有家的感觉,家里温馨又温暖的感觉。只不过,当时我并不懂我向往的生活就叫幸福,更不懂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曾经最渴望的热闹的有好吃好玩都过年一下冷清起来,超出我的想象,没什么可做的事情,爸妈也不让我们做出太多高兴的事情,整个过年都笼罩在一种悲伤的氛围中,完全和外面的过年相反。不知道是我家的冷清衬托的外面热闹,还是外面的热闹显得我家冷清。我总感觉这个年下就是为了纪念爷爷而过的,就是沉湎失去爷爷这个亲人的痛苦中而存在的,所以家里每个人都很小心翼翼,都不让自己看上去为年下的到来而激动,兴奋,喜悦。
家里没人敢说话,大声说一句也不行。当时,我还不懂爸爸失去爷爷的那种心情,现在我居然懂了。记得,爸爸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爷爷没了他的天就塌了。我听完就真的望着天看了好久好久,生怕爸爸口中说的天塌了,从那以后,我就没事喜欢看天,总担心天趁人不注意塌下来,尤其是在夜里沉睡的时候,所有我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敢让自己睡的特别死特别沉。
天塌下来的时候,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告诉沉睡中的爸妈叫醒他们赶快往外跑,往外跑,以防被头顶上那个又粗又壮看起来沉的要命的房梁砸死,就算福大命大砸不死,也会被压死。
我等了很久,小心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天有塌下来的痕迹。直到我某一天恍然大悟,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或者那根神经突然通了,我才明白父亲口中说的没了爷爷他的天就塌了。我真正明白这句话含义的时候是在我三十岁的第二个月。原来,爷爷对父亲来说就是天。我想起贾平凹概括父母与子女的那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那个年下过的,我觉得是迄今为止最为惨淡最为寒酸的一个年,没有欢声笑语,什么都没有。还有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就是债主上门要账。爸爸为给爷爷举办一个盛大的葬礼欠了一屁股债,一年只靠小麦玉米那点种地钱根本没多少,连塞牙缝都不够。本来我想趁着寒假学骑自行车,因为这件事儿也搁浅了,从未出过大门一步。整天都是坐在床上,担心敲门声,担惊受怕,好像人家要来抢我家,好像土匪打家劫舍的感觉。也许土匪打家劫舍的心理活动就和我们全家人的心理活动一模一样。
为了省煤钱,一整个冬天我们都窝在床上,连手都懒得伸出来。
最搞笑的就是要债的人在外面一面大喊我爸的大名李峰,一面狂轰滥炸,使劲敲门。不是我们不给他们开门,也不是故意躲避不还钱,实在是没钱,就算让他们进来也是空手而归。一个接一个的来,一个接一个的走,来了走,走了来,就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此起彼伏,永不停歇。也不知道他们是商量好的还是凑巧碰上,一天下来我家的大门不知要忍受多少冷言冷语,“挨打”。最后,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们躲在家里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他们能透过铁门,院子,屋门听到我们的一丁点动静,识破我们的“空城计”,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时,我们才敢大口喘一口气。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坐着,也不知道坐什么,仿佛我们就是为了听上门要债的敲门声和咒骂声。
这些还不够爸爸发愁,爸爸要发愁我们的来年学费问题。虽然学费不像现在这么昂贵,但对我们家来说能拿出一分钱,那也得东拼西凑半天。为此,爸爸自嘲的说要是我会屙钱能像屙屎那样就好了。我还当真了,说要是那样,谁还会拿,臭也能臭死。爸爸说一看你就是小孩子,钱是世上最臭最脏的东西,也是世上救人救命的东西。后来我从书里明白父亲说的这句话,把钱视作粪土的都是清高,凡是钱都是有铜臭味的。
家里穷成那样,爸爸也没说让我将来做一个有钱人,我也从未想过将来做一个有钱人,更没有把做有钱人当成自己的人生志向。我真不知道小时候我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么多没有钱的苦和遭受的白眼,冷嘲热讽,我怎么就没想过将来当有钱人呢,哪怕当一天有钱人也可以啊,可我真的没想过。也许,在我骨子里血液里真的没把钱当成一回事吧。就像书里说的不能做金钱的奴隶,不能让金钱主宰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应该人如何主宰金钱,如何把金钱踩在脚下,视为粪土,如何驾驭金钱。
家里没有电,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成了名副其实的摆设,电灯也是摆设。整个家笼罩在黑暗的世界,只有蜡烛能带给我们一点点光明,也只有蜡烛能让我们看到一点点希望,也不知道那种希望是什么希望,也许这种希望是不管再难再苦都会过去的,都会走过去。蜡烛还让我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尤其是晚上的时候,更是让我们心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暖洋洋。我可以拍着胸脯说,那一年是最苦的一个年下,却是我们全家人一条心最近最紧最暖的一年。我也说不出什么,我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说,一句话也不用说,我们就能懂彼此,就能从彼此身上取暖。以致后来,我才知道世上有抱团取暖这个词,我觉得这个词用在当年的我们再合适不过。我们并没有抱怨,一句抱怨没有,我和妹妹就算没有穿上过年新衣服,就算没有出过家门,就算我们没有点一次鞭炮,可我们却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忧,因为我们的父母就在我们身边,他们紧紧的和我们在一起,只要他们在我们身边,我们什么都不怕了。那时,我甚至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一点再长一点,因为我只有那一次和父母距离这么近,和他们靠的这么近。我感觉有爸妈的地方就是家,不管这个家穷什么样子,不管这个家将来如何,也不管这个家能不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我和妹妹却是知足的,心满意足。
换成往常,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爸妈,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他们一次。很小我就明白一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也许,这就是父母的魅力,这就是家的真谛。世上什么都能买到,唯独买不到温暖,买不到父母给的温暖安心的港湾,而这个地方就是家,只有在家里,才可以尽情第做自己,想怎么样就怎样,想不怎么样就不怎么样,完全由着自己来,只要不做杀人犯火,就是把屋顶掀翻天,也不会被赶出家门。
不知不觉就到了初三走亲戚的日子。每逢初三,妈妈都会带着一家人去姥姥家拜年,爸爸也会跟着去。这个过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诸事不顺。妈妈没有去姥姥家,我们都没去。妈妈说现在外面风声太紧,等过了上门要债的风头再回去。我和妹妹都是很失望没有去姥姥家,可谁也不敢说什么。我们盼望去姥姥家是有私心的,只有到姥姥家我们才能吃上一顿好饭,才能吃到我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尤其是方便面。我和妹妹最喜欢是方便面,姥姥家常备的就是方便面。只有我们去了姥姥家后,姥姥才会给我们泡一次方便面。
妈妈知道我们喜欢吃方便面,很是不理解。她说方便面和面条有什么区别,都是面条,无非方便面是用热水泡开的,可以放调料,其他的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和妹妹却不那样认为,我觉得方便面和面条还是没办法相比,虽然同是面条,但是方便面不放调料也很好吃,味道也很鲜美。妈妈总说我们的嘴被养的馋了叼了,事儿也多了,她们像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能吃上一口黄窝窝头都是天大的福分。
我总觉得妈妈和爸爸说的有点过分,直到有次中午我去小学同学李子君家找她上学,李子君吃不完饭非要倒掉,被她妈妈数落一番。我在一旁有幸听到,才知道妈妈爸爸说他们小时候经常吃不上饭,吃不饱饭,更吃不好饭。
李子君妈妈在一旁数落李子君浪费粮食,不懂粮食来之不易,李子君妈妈一边训斥李子君一边提起她小时候的艰难,经常挨饿,因为吃饱饭还差点被家里人卖了,说是饭量太大,家里实在供应不起。李子君妈妈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她小时候连黄窝窝头都吃不上,吃的都是猪食,像什么红薯渣,红薯渣做成的窝窝头。李子君见她妈妈哭了,才把剩下的饭吃的干干净净。那时,我才知道我们要比他们那个年代同龄孩子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真是应了妈妈那句话,我们家已经穷的揭不开锅,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就像闹饥荒。如此严峻的形势,爸爸毫不含糊的告诉我们说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能不能打赢,就看天意,看老天赏不赏他这口饭。爸爸乐观地说天无绝人之路,他不相信老天就这样不给他活路,把他一个大活人活活饿死憋死。
虽然我和妹妹什么都不懂,也意识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和妹妹都知道我们要乖,要听话,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烦恼,任何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