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8

通俗之路 5 |  每个人都寻找逃离之路

外面的世界果然如杨春白所预言,有头有脸的人在争论着“检验真理的标准是什么”?

被封闭了多年的普通百姓开始对邓丽君的靡靡之音感到如饥似渴;看惯了八个样板戏的普通百姓,连印度的电影《流浪者》都感到新鲜,全民展开大讨论---“到底是谁把主人公拉兹逼成了贼?”日本的电子表来了,全民又讨论“中学生能不能戴手表,这是不是资产阶级?”.....

一个崭新的时代如破土的春苗,在慢慢到来。

不久,一个重磅炸弹般的消息从外面世界传到孔雀农场:韦美天的摄影作品《绿孔雀与蓝孔雀的对话》在文化部获得大奖。这是该市农垦系统自解放后成立以来绝无仅有的荣誉。这个好消息立刻传遍了孔雀农场。

农垦局的局长亲自打电话给场长老罗,说:“这个人是个人才,给局里吧?”

老罗虽不懂摄影,但却知道孔雀农场、农垦局的庙可能都太小。他把韦美天叫到办公室,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新打算。

韦美天说:“场长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瞒您。现在高考恢复了,我想报考北京电影学院。”但他心里一直担心由于他是黑五类,爸爸毕竟是国民党军官,时代在变,这个历史无法改变,场长可能会不放他走。

老罗心里自然舍不得韦美天走,但想到肯定拦也拦不住。换角度再想,韦美天的年龄都二十七了,恐怕有点大,而且他也未必能考上北京那些最好的大学。年轻人碰碰钉子,会更加理解什么是好高骛远、什么是脚踏实地,就不想打断他追求梦想的雄心,便慷慨地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欣赏有理想的年轻人。当年我们要是没有理想,哪里会参加革命?年轻人就该有志向,到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如果你能考上,我放你走。”

韦美天心里还在犯疑惑,半信半疑,老罗却言出必行,当着他的面,立刻给劳资科打电话,让给韦美天开了报考介绍信。

韦美天喜出望外,忙给老罗鞠了个躬,说:“场长,您真是我的恩人。”

叶子知道韦美天拿到了介绍信,也来找罗场长,说:“我也想考中央戏剧学院,请您开恩,给我个机会。”

老罗有些责怪韦美天不懂事,把知青都招惹了,人人都高考去了,农场还怎么办?他只好找借口,说:“放你们知青走,其实我做不了主。韦美天是因为在部里得了大奖,局里都点名要的人才,因此,破例给他个机会。你呢,没有这些硬条条,我没办法给局里交代啊。”

叶子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失望地走了。

这事被老罗悄悄说给已经转行到基建队做泥瓦匠的外甥,马大龙觉得如雷轰顶,刺激很大。叶子要离开农场考大学,他理解,考大学是所有知青的出路,谁不想改变人生。他是因为不喜欢学习,如果有机会,他也要上大学。但他想不通为什么韦美天去考北京的大学,叶子也要北京的大学?难道叶子心里喜欢韦美天?难道她是为了跟韦美天往一块飞,才考北京的大学?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对老罗说:“舅舅,你可不能放叶子走啊,她要走了,我在这农场还有什么盼头?”

老罗说:“这次把她挡住了,难道我能挡人家一辈子?人家本来就是知青,不属于这里,离开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时代在变,国家日新月异,年轻人都在寻找出路。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前途吧,难道你真打算做一辈子泥瓦匠?”

马大龙不以为然地说:“泥瓦匠怎么不好?将来我把我和叶子的房子盖成农场里最漂亮的,她能不喜欢我?”

老罗劝道:“叶子将来肯定往大城市寻出路呢,你这里的房子就是比皇宫还漂亮,有什么用?”

马大龙一时语塞,像被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

韦美天考北京的消息,影响最大的另一个人就是春花。她不好对爸爸公开说什么阻止的话,却暗暗下决心,一定也要考到北京去。韦美天到那里,她就到那里。她把所有关于高考的书都找来,却发现,别的书她都提不起兴趣,还是只喜欢读《论语》。她开始苦心钻研《论语》,想从中寻找自己的出路。

老罗突然发现女儿像变了个人,以前乱读书,读《论语》,完全是好奇和一时兴趣,从无常性。现在却有了明确的目标,就是考大学,而且明确说要考北京的大学。他见女儿下功夫学习了,当然心里高兴,但是想,没必要非考北京的大学啊。为什么非要跟韦美天、叶子一样,死心眼往一个地方挤,难道云南没有好大学吗?难道广州、上海没有大学吗?但他明白,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凡是女儿学习需要的,他都尽力满足。女儿喜欢孔子的书,他就让马大龙开车到省城的新华书店和图书馆买来、借来所有关于孔子的资料和书籍。他知道高考肯定不单考孔子,就开始打听推荐上大学的政策还有没有用,想给女儿找条捷径。

马大龙听了表妹说要考北京的雄心壮志,明白怎么回事,心想:“表妹都能为了喜欢的人而改变,我难道就不能为了叶子而改变自己吗?”但他知道自己,一看书就瞌睡,不是读书的料。这可怎么改变?他苦恼了几天,干活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得像个僵尸。

贾明看他不像病的样子,问:“你是不是不想干泥瓦匠了?”

马大龙懒懒地答:“我也说不清。”

贾明觉得其中必有缘故,追问道:“别骗我,说老实话,你舅舅给你找到新工作了?”

马大龙有气无力地说:“唉,我在想象,大学是个什么样子?门朝哪边开?”

贾明立刻明白马大龙的心思,说:“是不是叶子给害得?你也想上大学了?”

马大龙历来不隐藏心里的想法,闷闷不乐地说:“是啊,她要走,我该怎么办?她要真去了北京,我可能今辈子都没机会再追她了。所以,我想,我能不能也考大学呢?”

贾明大笑,说:“你照没照镜子,你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也是读书的料?哈哈,如果你能考上大学,那农场的猪都变孔雀了。”

话粗理不粗,马大龙听了没办法不生气,因为上大学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便灰心地说:“我自己当然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可我眼睁睁看着叶子去了北京,能无动于衷吗?”

贾明说:“我不相信追女人就非得考大学一条路,那考不上大学的男人就该打光棍啊?”

马大龙说:“唉,你这屁话是不打粮食的歪理。”

贾明一急,说出了心里话:“什么歪理?!春花不是也要考北京么?我一个农村来的招聘工,想追她这个场长女儿,难道也要考北京吗?我就不信,等我苦干三五年建筑,哪怕八年、十年呢,等我当上了建筑队长,像国外的资本家一样,给春花上学的那个大学盖个楼,就叫‘春花楼’,不信打动不了她的心。”

马大龙暗暗吃惊,这才回想起,贾明这个附近村子里招工来的泥瓦匠,几年来为什么一直在拉拢、腐蚀他,原来不单是为了感谢他帮忙在舅舅那里说了情,而是冲着表妹想攀高枝呢。他本来还想骂贾明虚伪、狡猾,可又一想,贾明这个初中没毕业的农村人,都能从外国资本家捐赠的新闻里,给自己提炼出追女人的招式,我难道还不如他吗?而且,他这样“曲线救国”的野路子和雄心壮志,让他更明白:“人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来达到目标,怎能一棵树上吊死想不开呢?既然学习不行,考大学不行,我就该变化追叶子的策略。”

可是,怎么变化呢?思来想去,突然,他想出一招险棋。

他忙骑车奔向孔雀园,进了大门,撂了自行车,就敲叶子宿舍的门。

叶子开了门,见是马大龙,有些吃惊。这个在她眼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仗着舅舅的关系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虽然几年来一直苦苦追她,却只让她感到厌恶。她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

马大龙喘着粗气,说:“你不是想考大学吗?我给你帮忙在我舅舅那里搞介绍信。”

叶子大吃一惊,缓不过神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大龙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讨厌我,但你不能剥夺我喜欢你的权利。说实话,我心里不希望你走,希望你一辈子留在孔雀农场,这样我就永远有机会追你。但我不能这么自私。你要好了、有前途了、幸福了,我更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叶子冷静下来,问:“你帮我,该不是希望我答应你什么条件吧?”

马大龙摇摇头,说:“我不会勉强你喜欢我,但请你也尊重我喜欢你的权利,尊重我追求你的权利,那怕追你一生一世、追你到天涯海角。”

叶子以前从没耐心听马大龙在她面前完整说过一个句子,就打断或借口离开了。这是第一次听马大龙说几句话,而且这么多发自肺腑的话。她觉得说的很有些道理,也不矫揉造作,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犹豫了下,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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