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蛣蟟猴（连载1）

1

天刚麻麻亮，小雨就起床了。

起床后的小雨，拿着一只塑料袋和一根竹竿直奔家东而去。家东，是这里人的叫法，就是庄东边的意思，以此类推，家西就是庄西边的意思。

家东有一大片茂密的杨树林，小雨要到这儿来捡蛣蟟壳，捉蛣蟟猴。蛣蟟壳和蛣蟟猴都可以卖钱。小雨已经卖了五百多块了。小雨不满足，还要多捡多卖，攒到六百块他就可以实现他的远大理想了。这个数是大定的，大说，攒够数你就来，攒不够别做梦！大，是这里人对父亲的称呼。

夏天的热浪经过夜筛子的过滤，滚到清晨犹如剔了骨的肉，疲塌塌的，显示不出威猛的气势，蛣蟟子们也懒得在这时候亮嗓子，它们早商量好了，不到某个时辰，谁也甭想听到合唱。偶尔能听到的这儿叽一下，那儿吱一声，零零碎碎的清唱就跟空气身上打的补丁，叫人听了不舒坦，这一块那一块的补丁都是那些癔愣不症有病的家伙制造的。小雨这样想。

短裤头新做的，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哗啦哗啦的歌音，极富节奏，这是撂大步。小雨知道要是趠小步的话，音声就是刺啦刺啦的。刺啦刺啦声是从小雨俩大腿根发出的，那里才是音乐的源泉。大腿根肉肥肥厚厚，就是夹一只苹果走十里路都不得掉。小水就不行，小水是罗圈腿。

竹竿上绑一个小钩子，对那些手够不着的蛣蟟壳和蛣蟟猴就用小钩子钩。当然，用得着小钩子上阵的机会不是很多，不是很多也得准备着，有一个就钩一个，一个一个地攒起来就是一大些，小雨懂得的道理。大多场合竹竿根本用不着，用不着就成了聋子的耳朵。都捡了十二个蛣蟟壳和十一个蛣蟟猴了，还没有用上聋子的耳朵。

蛣蟟猴冲出蛣蟟壳，大都有个上辈子传下来的习惯：往上爬。并而且，爬得越快越好，爬得越远越好，千万可甭在脱了壳的周遭逗留，一逗留小命就没了。小蛣蟟猴的大，老蛣蟟猴早就告诫后辈，出壳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往上爬，爬呀爬呀爬，使劲爬，连吃奶的劲都要使上，为的是躲开那些浑小子的毒手。并且反反复复叮咛训诫，他们把咱弄去可不是封官许愿，可不是当神供，是要把你洗净了，渡好了，再加上佐料炒了吃、煎了吃、炸了吃、烹了吃。有一个蛣蟟猴牢记父辈的叮嘱，往上爬了，因此小雨就没有找到。十二个蛣蟟壳，只十一个蛣蟟猴，怎么才能找到那个脱逃了的蛣蟟猴。小雨把头想成了笆斗。

奶奶说你就不能另找一只配上？小雨没回话，自顾自走了。

2

蛣蟟壳和蛣蟟猴能对上号的，小雨都特别做个记号，至于他为啥要这样，只有他小雨自己知道。卖时，小雨把蛣蟟壳和蛣蟟猴摆放一起，小纸牌牌上写着三句话：

你买蛣蟟壳就得买蛣蟟猴

你买蛣蟟猴就得买蛣蟟壳

不单卖

做小买卖的觉得这个叫小雨的怪怪的，小小年纪学会搭配捆绑了，看来做生意是块料。而小雨却不这么认为，一个萝卜对一个坑，一个雨点砸一个窝，爷说的。时间长了，做小买卖的感觉这孩子不是傻吊就是憨熊，反正缺一胯子。人家都买回去还不是一样的掺了，谁有工夫分这这那那，这只蛣蟟壳盛的是这只蛣蟟猴，这只蛣蟟猴是打那只蛣蟟壳里钻出来的，俗不俗啊累不累呀，有点意思么?一点没有。

不管人家怎样认为，不管人家有什么看法，小雨就是小雨，还是那样买。

说不准是哪天，蛣蟟的叫声渐渐稀了细了，蛣蟟壳蛣蟟猴也慢慢淡出了这个喧嚣的世界。问小水，小水说我也不知道哪天开始说没就没啦；问奶奶，奶奶说蛣蟟子们又没跟我请假我哪知道？上家东问大杨树去，没有大杨树不知道的。

小雨把半个夏天的收入加一块数数，583块8毛整。小雨完成家庭作业后，趴在灯下反复算那道算术：600减去583块8毛等于16块2毛。

其实，小雨并不缺钱花，家里有的是钱。关键是早一点完成大规定的数目，攒够600块才可以去南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拾蛣蟟壳和蛣蟟猴，又不耽误学习，早晨晚上中午都可以进行。听说城里人腰包鼓得没法说，吃蛣蟟猴吃上瘾。有种对子猴最值钱，就是蛣蟟壳和蛣蟟猴能对上号的。对子猴还有个非常明显的标志，蛣蟟壳背上的那个裂开的十字架匀称标准，细如加号，而蛣蟟猴呢则是耀眼的金黄，本地人叫黄金猴。

不知找了多少天，小雨没找到那只黄金猴。      

接下来子的两天，小雨缩小了欠下的数字，把16块2毛缩成1块。就这最后1块钱小雨一不小心把自己弄丢了。

3

放学路上，小水说现在不是季节，现在咱捡一只蛣蟟壳蛣蟟猴，都没有先前捡几十个几百个省劲，信不信？

小雨说我信，不信是花狗！我发过誓，这些钱得全部是卖蛣蟟壳蛣蟟猴换来的，其他的不算数。

小水说你死心眼，你大知道你是卖塑料袋子、啤酒瓶子、破书烂本子的钱？不全是卖蛣蟟壳蛣蟟猴换的？你跟你大说了？说了又咋咋？

小雨说说过的话不兑现，将来谁还听你的，谁还跟你走？

小水说，你不是心里想的么？你心亮给你大看了?你肠子给你大量过了？你脑子给你大翻过了？不跟你玩了。

小水噘起能拴三头叫驴的嘴，气哼哼的不理他，噔噔噔自顾自走了，撂下小雨半截木桩戳在那里。

也不知，小雨从哪抄的近路，一下子跑小水头里去了，到家后抄起家什往家东杨树林箭去。小雨一眼扫见那只特别的蛣蟟壳，泛着金黄色光芒的那种，背上比加号还小的十字架闪耀着迷人的金黄。金黄里爬出一只金黄——蛣蟟猴。

小雨啊了一下。就这一下，蛣蟟猴不见了。小雨后悔得要死。又去看，蛣蟟猴又出现了。小雨有了经验，知道蛣蟟猴怕惊吓，就屏住呼吸，看它要干啥。蛣蟟猴变成了一个小人，小人有他小指最末一节大，有鼻子有眼的。小雨试着问小人：

你是蛣蟟猴变的吗？你是蛣蟟猴变的吗？

我是蛣蟟猴变的。蛣蟟猴说，不信吗？我就是蛣蟟猴变的，你叫小雨，我知道的。

小雨说：你咋变成人了呢？蛣蟟猴不好吗？

蛣蟟猴不好，你们人最坏，啥东西都吃，连我们也吃。世上最受苦的就是我们，我们在地下生活十多年，来到地上你们就要吃我们，惨不惨？

小雨说，我保证往后不捡蛣蟟壳了，也不拾蛣蟟猴了。

小人说，你不捡蛣蟟壳，也不拾蛣蟟猴咋咋完成你大交你的任务，完不成任务咋去见你大？ 

小雨说，我不见我大了不管么？和你做朋友，我保证往后不捡蛣蟟壳了，也不拾蛣蟟猴了，我保证。

蛣蟟猴说：你保证不捡了，你能保证别人不捡，能保证小水也不捡么？能保证你的恁些同学也不捡么?

小雨说，小水是我朋友，我跟他说都不捡。

蛣蟟猴说，说话当真？不骗人？

小雨说：我要骗你，我就是蛣蟟猴！

那好，蛣蟟猴说，要是你真心，你就到我家来吧。

你家在哪？小雨睁大眼睛。

蛣蟟猴说，就你面前的蛣蟟壳呀！

我怎么才能进去呢？小雨犯愁，抓耳挠腮地望着会说话的蛣蟟猴。哦，现在已不能叫他蛣蟟猴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小人说，你把右手小指的最末一个关节伸进来就成了，记住了，不能多伸，也不能少伸。

小雨后悔就后悔当时太性急了，没问清为什么不能多伸也不能少伸，以至于把右手小指一下伸进去两节。小雨从此进入了蛣蟟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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