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日子过得异常沮丧颓废,虽然早几日就看到新闻关于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的军事冲突,却一直有些事不关己般的无动于衷,直到昨天通过一位好友的朋友圈动态才突然引发我的触动动给这两个国家的朋友发信问候一番,没有意外地都一一得到回复都还一切安好。这其中与一位来自于阿塞拜疆的“少爷”相识的经历是我诸多久别重逢的故事中甚为特别的一次。那么,我就以记录这一位故交的往事来重新开始练笔吧!
大约六年前
如果真的要追溯怎么认识到这位来自于阿塞拜疆首都巴库的穆罕默德,因为我一直不喜欢称他这个在穆斯林世界里再为常见不过的男性名字,至于为何叫他少爷,暂且听我从六年前在北京的一次偶遇说起。
那是一次在北京的一个暑期的实习项目,前后待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借住在我的意大利朋友-安东尼奥家里,这位来自于那不勒斯的友人当时刚结束一段长期的南美旅行后回到北京重新开始工作,所以囊中也还羞涩,刚租了房子在很远的郊区,而我在北京人口所谓的“宇宙中心”五道口实习,因此每天单程的通勤时间都快要两个小时地路程。
恰好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后去参加了附近北京语言大学的学生社团举办的一个类似于文化交流的聚会,其间碰到几个有趣的外国留学生,喝酒畅聊得好不尽兴,以至于最后全然忘记了时间,一直等到结束时才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末班地铁,那天晚上喝酒已经花费了身上大部分的钱,打车回去已经完全不够了,而五道口这个地段附近也没有能够负担的旅馆。还好我知道地铁口旁有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到现在我都已经完全忘记这家咖啡馆的名字,也笃定它早已经关店许久了吧?印象中这是这家咖啡馆装潢相当有格调又豪华,居然有两层楼的营业面积,楼下是点单付帐取咖啡的地方是偏生冷灰暗的金属风格,大都是为早上的顾客准备的。楼上的整体设计色调却是明亮通透,各式各样的小沙发坐起来舒服惬意,这样的反差环境显然是为下午和晚上的顾客准备的。这样的环境可比在旁边不远处的麦当劳过夜好了太多。与其叫做咖啡馆,不如更应该称它为咖啡厅,这个地方在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考试的那几天往往人满为患,晚上的时候甚至比白天更多的人,只不过是一种各自安静又忙碌的状态,伴着温暖透亮的灯光撑起一整个晚上。最美好的是--这里的服务员比麦当劳的更加友好亲切,对于在这里过夜的各类年轻大学生抑或只要看起来不是流浪汉的人都完全不会赶客或者给任何眼色看。
记得那个晚上我点了杯最便宜的美咖,本想就在楼上找个舒服的位置熬坐或者趴在桌上休息小憩到早上第一班地铁时间就离开,结果喝到咖啡都凉透还剩一半的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酒也醒了更是完全没有了困意。
这时我对面桌坐过来一位典型的突厥面孔特征的年轻男子,我悄悄打量了他一眼,从他酒意朦胧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喝了不少,就这一眼的间隙,心下觉得:这家伙的面孔可真是光洁润滑啊,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吧,脸上却连丝毫的痘印都没有,下巴嘴唇周围看起来都还没有开始有胡须的生长的迹象,组合起那不能再明显的突厥特征的五官线条看起来可真是悦目又舒缓的长相,配上微微卷曲又长短不齐的棕色头发,无论怎么评判都是一张说不出的好看的脸庞呐。又忍不住悄悄瞥了几眼才作罢,也只当作是满足对异族面孔的好奇心罢了。
对了,应该说明的是,我当时只是以为他是附近某所大学的维吾尔大学生,想象着他应该是考到北京上大学后在偶尔在类似于这个周五的晚上破破酒戒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曾想到的是,在我终于准备趴到桌上开始休息之前,这年轻小伙竟然直直朝我走了过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开口的怪味腔调的又带着强烈酒味气息的普通话就冲我劈里啪啦了挥洒过来:
“你好哇!我是穆罕默德,我来自阿塞拜疆,你-你叫-什么-名字?可--可以加你的微信吗?我需要练习讲中文,想跟你交--交朋友!”
这一番略微唐突的介绍虽然不免让我有点不自控的惊讶,而那两三分钟的时间里我几乎很难不注意到他看起来非常时髦并颜色鲜艳的印花衬衫,搭配地却是淡色的破洞牛仔裤,尤其是加上那双设计感稍显浮夸的深褐色皮鞋,让我不禁设想——这得对自己外表多有自信的人才能坦然这样地着装出街?但我旋即就在我的表情中不带痕迹的礼貌回应了:
“当然好啊,我还以为你是新疆维吾尔少数民族呢!” 他脸上疑惑的表情显然是不太明白我说地意思。
此时我心里也嘀咕起来:阿塞拜疆在哪里?真是个独特别致的国家名字啊!这个国家的人怎么长得这么像维吾尔人啊?
随即迅速的拿出手机操作一番,说来可笑,那个时候我才刚开始使用微信,里面的联络人也就只有不到十个人,就连我这么一个的地道国人开始使用微信这个社交软件,还是那个暑假正式开始之前在乌鲁木齐认识的一位南非友人告知的,而当下在北京五道口地铁旁咖啡馆的那个不眠夜里,又生平第一次被这样一位来自完全陌生国度的帅小伙搭讪加微信,不禁费解地想要探究这其中的奥秘关联,但附加而来的却是一股奇特又明快的细微情绪:能被这么取悦眼睛的一张脸的拥有者主动搭讪加微信总是会让人轻快欢喜的。
耐不住这份好奇,我还是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譬如年纪啊,来北京多久啊···就这一类普通的社交开场白,也就知道了他比我年长两岁多。而后问道关于他的国家问题时的回答便可能因为醉酒的缘故有点词不达意,但又很热切地在他的苹果手机地图上给我看了这个国家的位置,我这时脑子里才有了大概的地理方位:原来是这么遥远的国度啊!更添神秘的印象了!
很快地,咖啡厅里来了另外两位同样突厥面孔的哥们,他们脸上倒是是有着穆斯林男子该留的络腮胡的,所以我当然觉得他们年纪要比醉酒的这位大吧。但如今我无论怎样费劲地回忆也想不起他们的脸是什么样的轮廓了,也许只是因为这两位比起醉酒的小伙长相太过普通?只有两张蓄有络腮胡面孔的模糊映像。再者,可能因为这两人根本没什么礼貌可言,一来就利落快速的搀扶着把醉酒的那位带走了,连个招呼的眼神都没有。当然,从他们互相地肢体语言来说,一定都是认识熟络的,所以我也没必要费神担心,任由他们走出那间透亮的咖啡厅,随着这仲夏夜的浓深处消散去。
本以为在那次过后就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到三周后在五道口的海伦酒吧里又见到了他。在那次咖啡厅的偶遇后我当然也大致了解了阿塞拜疆这个于当时的我而言如此神秘遥远的穆斯林国家,不免开始心生向往了起来。同时也看见他在朋友圈似乎相当活跃,不单单会分享在北京生活的各种动态,还常常发他以前前在巴库的生活点滴,其中一次有张照片让我至今也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他端坐在两只体型适中的阿富汗猎犬旁,那两只毛色鲜亮柔软的阿富汗猎犬的神情姿态是如此优雅淡默,而这位仁兄脸上的笑容则神采飞扬,又骄傲又坚定的少年眼神。而这样的神色在我看来也只有在家境颇丰,从小不缺父母关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奇怪的是据我所了解的伊斯兰文化,明明绝大部分穆斯林家庭是不会有养狗的习惯啊。由此,这家伙更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好奇之心,也就是从这张照片开始,我默默的给他备注了个名字“来自阿塞拜疆的少爷。”
在海伦酒吧的那次聚会上,我是和安东尼奥以及他的密友诺拉一起去的。坐下来不多时,我便看见这位巴库少爷和那晚带他一起离开的两位哥们走了进来,彷佛是安排好的重遇一般,等到目光交汇的时候,他也惊奇兴奋地认出了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热烈与亲切的光彩来,于是我也很自然挥手打了个招呼,难免又注意到他鲜艳打眼的穿着,心想这人可真是风格张扬又可爱得紧啊!而理所应当地,这三位小哥便和我们坐到了一起,吃吃喝喝地打开了话题。
那晚我们聊的绝大部分内容我都彻底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这位少爷告诉我他当时正在北京语言大学作交换生···很喜欢在北京的生活比他在巴库的生活有趣开放许多之类的话···那次的谈话因为大家都讲英文,交流起来也顺畅许多,所以我也从他那里知道了关于阿塞拜疆的些许有趣又令人向往的信息。其实这些谈话都通通无关紧要,让我感到意外又记得一清而楚到现在的却是最后我们准备离开并买单的时候,这位仁兄便真正显露出他的少爷作风来了,他坚持要为所有人买单,要是他的两位朋友也就罢了(此刻我仍然想不起他们得长相),我和我的朋友对他而言也不过算是刚认识的陌生人而已。对于早已习惯欧美文化之间AA消费的我们几个来说还真是新奇讶异,最关键的是,我们完全看不出他这一行为有任何做作的成分,完全就是很自然的表露又不容反驳的热情大方,即使我们也再三坚持立场也执拗不过,搞得反而像是中国人之间的人情客套来作秀了一般。倒是最后这位少爷一句话结束这场的争讨付帐闹剧:
“我上次跟你认识就是朋友了嘛,而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咯,别拿我不当朋友哈!”
这次聚会的结局便是约定下次我们回礼请客作罢。毋庸置疑的地是,这次过后我对这位少爷的印象更是赞叹有加,喜爱非常了。
一直都相信我们在北京会再有相聚的时光,但我后来余下在的短暂光阴里却怎么都碰不到一块,而我是尤为特别的敏感的人,基本上一次主动邀约后没有积极的回应便会失望的放弃,就这样随着这个暑期的实习项目结束也就离开北京。
之后便如寻常的故事一样,随着各自生活轨迹地域的不同,渐渐少了联络,反倒是安东尼奥后来给我发信说在北京见过他几次,也一同喝酒聚会过,他也依然少爷做派地大方阔绰常常请客买单,即便是在酒吧刚刚认识的碰杯之交。
其实我也短时间地疑惑过自己是不是贪图他飞扬自信的动人长相而心怀情愫,但又顾虑于自己的普通平庸,以至于我不敢再自然而主动地去联系,但我还是一直默默关注窥探着他在北京的点滴生活。庆幸的是,这些细微幽深的想法情绪程度不至于那么让人沉迷其中。推波助澜的是,忽然有一天开始,这位少爷再也没有了任何朋友圈的动态,我察觉他应该是回国了,自然认为他就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大部分老外一样——来中国生活一段时间后回到自己的母国,便回归到以往熟悉的日常生活,当然也就切断了曾经与中国大多数算不上深刻的联系。至于我,早已习惯秉持人际交往的减法,也就略带遗憾地移除了他的联络方式,相当确认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了,然而奇妙的缘分开了个玩笑,在六年后的巴库峰回了一场任谁也无法预料的重逢。
应是六年后
在北京相识后的六年后,,我终于有机会去往阿塞拜疆,第一次从伊朗到访巴库的时候是九月份,我不得不承认心里有这样的一个期待:多希望能像我以往的经历再偶遇重逢这一个我唯一认识的生活在巴库的本地朋友啊,可惜那次只不过待了短短的三天时间便被同行的小伙伴蛊惑回去了伊朗,这次短暂的停留便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毫不现实的的微小念头。
回去伊朗又待了近三个周的时间才终于出发我的中亚之行,而谁又会预料到我在伊斯坦布尔转机的时候没赶上飞往吉尔吉斯坦的航班,而当时最便宜的航班是又要经过巴库过夜转机的,于是这不可思议的巧合使我回到了巴库,而那只不过是不到一天的转机行程,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希冀过的小小念头竟然在第二天一个既短暂又悠长的午后时光里成为了现实。
飞回巴库停留后我是第二天晚上9点左右的航班,连着两天转机的疲惫让我直接睡到下午1点后才起床洗漱吃饭,拖拖拉拉到快三点才出门,也只不过打算在火焰塔附近消磨时间,恰好我住的的酒店在Sahil这个地铁站旁边,谁能够想到呢?就是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也正是在当时选择在这Sahil站旁边的酒店,不然也没这个地理上的可能性重逢。此刻在记录的回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般都顺理成章——就在我刚进入地铁站做下的几分钟后,意想不到的重逢便成为现实了。虽然没有任何丝毫的场景细节如同第一次在巴库时曾经暗自偷偷设想过的那样戏剧。但我还是忍不住感慨:原来我们是在巴库的地铁站里,竟然真的又重逢了!
在我刚进车厢里找好位置坐下时,就隐约觉得站在我旁边扶手的男子面孔似曾相识,怎么也说不上来的奇怪熟悉感。但他的蓄起来的浓密胡须遮住了一部分的脸庞真是让我不敢确认到底是谁。毕竟我以前有太多数不清的重逢偶遇的相识了。直到这哥们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抬起头正巧和我的眼神交汇,就在那一瞬间,那种熟悉的热烈友善的色彩便从他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流淌弥漫开来,这哥们咧嘴一笑,神色恍惚片刻便是透过深邃的眉目以惊奇的光芒向我透射过来,一开口便叫上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的英文名——“Ledge!?”而这个名字大都是认识我超过五年以上的外国朋友才会这样称呼的。
我心头一震,这个时候才敢专注仔细地注视起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来:原来在浓密的胡须下面的五官线条是更显硬朗了几分,褪去了某种若有若无的少年柔和感,但这皮肤依然看得出是我之所以感到熟悉的光滑洁净特质,而他的眼神已兼具成熟男性该有的坚毅了。片刻过后我才敢确认是“少爷”!
我也从心底笑开到脸上如同茉莉香片在滚烫的热水中舒展开来一样,心中却有点小鹿乱跳的紧张慌乱:
“是你啊!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刚说出口这句话时我却在想——万一他仍在用当初的微信账号又问起来我该如何应对呢?
没料到他完全没有提到这个,直接说:
“你终于来到我的国家了!欢迎啊!待多久啊?让我带你逛逛!”
这句话却是用中文跟我交谈的,比起在北京的时候算是动听了许多。
我只好告知他我之前来过一次了,这次只是来转机,晚上的飞机就走了,少爷马上激动转换成英文的说起来:
“哎呀拜托,我现在真好要去朋友那里取修好的车子,现在时间还早,我整个下午都有空,我一起带你开车逛逛,再送你去机场!”
这口气虽然听起来没有让人拒绝的余地,但我心里却欢喜得不行,怎么可能会说不呢?
接下来几个小时内的事情发生得就太过迅猛了,这位少爷先带我到他朋友那里取车,顺路在那里叫上他的一位当地朋友和我们一起,再开车到火焰塔附近的一家土耳其水烟咖啡馆一起喝着咖啡抽水烟叙叙旧,这时我才主动也略带歉意地提起了微信,才得知他确实回国没多久就没有再使用微信,这才我让长舒一口气。
我们兴高采烈地交换彼此这几年来的生活过往,全然察觉不到天空已超过感知的速度静谧地暗了下去,而抬头一望才看见巴库的地标建筑火焰塔开始了绚丽华彩的灯光秀。我们便出去游走了一圈,我也敷衍的拍了游客应该记录的照片,少爷急切地想要给我展示他的城市,哪知道其实我的热情全不在此呐。
当下的时间变得有种充实又迫切感,但每分钟流逝过去都是带着雀跃的脚步的。坦然地走马观花一般浏览过火焰塔后,我便拜托这俩小哥带我回酒店先拿好行李,刚好在sahil 地铁站对面有一家商场,我们还有时间吃个不必匆忙地晚饭,甚至少爷的朋友还提议看一场电影。我们都这剩下的时间就该奢侈的利用起来,结果到了进了影厅后便发现那场电影连英文字母都没有,而那剧情似乎也颇为乏味,我们完全不能投入的看下去,勉强撑过半小时就出来准备启程去机场了。
不用疑惑的是,所有这些消遣的花销这位少爷自是不会让我掏钱的,六年多过去,这少爷做派依然让我不用丝毫多余的假装。我不一定是全心安理得的欣然接受的,但至少这是不可能会忘却分毫的。
几乎算是飞车疾速的到了机场,送别的时候,我想起在伊朗时的成年穆斯林男子都是中意用脸颊连贴三下的。我于是毫不避讳的轻微伸头向少爷的脸庞,他也心领神会且在自然不过的回应,脸上依然挂着真挚的笑容。我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猜想到我这略微突兀的举动是否包含了别的企图。因为轮到和他的朋友告别时,我却只是匆忙地说着感谢来握手一下而已,都怕细读他们微妙地表情。我赶紧转投飞奔向值机柜台,总算在关闭值机的五分钟之前办好了登机牌手续。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登机口候机的20多分钟里,我头一次这么真切地希望机组人员因为突发地事情迟到吧,又或者广播出人意料地告知我们将有航空管制,不确定何时能起飞。那么,我就能找个合理地理由来解释改签机票多留几天了。当然,我已不能再要求这玄乎的缘分再过于慷慨了,如果再刻意一些,反而破坏了这种无法明说的美好了。
法文里面有个词叫“dejevu”.也常常听到英文母语者引用,它的直译字面意思就是“似曾相识”。不论你相不相信,反正我相信——所谓的似曾相识,都将是一场久别重逢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