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岁的我走在街上

小时候盼望过年，不仅因为有新衣服新鞋子压岁钱，还因为又拥有了向成年人靠近一步的年龄。那时觉得日子似乎总是缓慢，恨不能生一双翅膀，踩橱窗里恨天高，一夜之间变成大人。

转眼活到九十岁了，光阴恰在须臾之间。

活到九十岁了，满头青丝变灰褪色变浅，太阳底下闪着白芒，少年意气就这样走了。以前在闹市行走，沿途不断有人塞传单，推销房产和保险，介绍美女按摩沐足，鼓吹某个培训机构师资如何雄厚，劝你学习外文到世界各地旅行，劝你买各种当地特产，走在路上带着黑框圆墨镜的半仙儿说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拉着你算命，还有朋友拉着你周末在酒桌赌城里娱乐消遣。

整日站在人流客往量大的十字路口派发广告，做好文宣营销也是一种职业，他们关怀你，希望你什么都不缺少，若是囊中并不羞涩，你感到无尽的声色犬马，乐不思蜀，一点儿不会厌烦。

九十岁生日过去了，你拄着儿子儿孙新买的拐杖招摇过市，这些人经过，或你经过这些人，再也不会伸手热情阻拦你。

他们也最了解你：买新房置办新家，买保险为以后投资，周游世界炫耀见闻，镶上的牙早又脱落，赌城里与时间相爱相杀，算八字批流年拼前程，这些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尤其是算命，财运和婚姻，你的命还需要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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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进一家首饰店，营业员不再在你后边亦步亦趋，选中所需你自会诚恳付账，也许你挑了半天感慨一句“嗐，真是跟不上时代了！”并不需要，然后借故挑出一堆瑕疵，惹得店员满腹牢骚。

活到九十岁，税局不再“例行”督查你的所得税，他们认为你不会有大笔的收入去隐瞒了。过马路的时候车辆等着你，不小心摔倒在地，遇见的大部分人要么躲开要么在旁边拍照，没人敢见义勇为果断搀扶你了。

五十知天命，活到九十岁，你的信仰基本上已经确定，人生的修行到此也铸成了你的心相面相，循环因果慨有定论。寺庙里修行的所谓得道者认为没有时间再改变你所尊崇，也不会再劝你放生吃斋念佛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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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九十岁，亲友家里喜事丧事也不会再发请帖讣闻给你。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年轻人的热闹你耳聋眼花无法流利切换，身子半截儿入了黄土的人睹物念人思事，不免流泪，太煞风景。

九十岁的老人不愿住进养老院，老年活动太多已无力承起，更不愿鼻青脸肿栽在养老院的地上。敬老院的社工护工们也许有点耐心也许有点厌烦，有点怪脾气的老年人因需求不被满足也许手脚并用误伤了别人，因此被人嫌弃……

也许偶尔记忆清醒，吹嘘自己做过的大事谈谈曾经如何风光，不过除了生和死，人生还有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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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岁的老人走在街上，也不知道能晒几次太阳，心上人是否还在身旁。想起一生大胆爱过的人，他们在生命中清晰出现过，如今去了何方，脑海中偶尔浮现的为何只是模糊了的模样？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的人，自己也忘了生恨的缘由。甚至还要拼着垂死老命挣扎到仇敌的灵前落下几滴老泪，把满座吊客惊得一跳。

一个人如果能活到九十岁，人生也足够辛苦，酸甜苦辣遍尝，还要分出复活的心力不断吸纳新知识技能以防被时代抛弃。或许有次你从一场大病或大难中与死神擦身。

人事足够惊险，但也足够惊喜，你在济济英才中脱颖升职涨薪事业有成，而后娶妻生子听孩子叫第一声爸妈，目送着儿女成长来去，走入他们自己的轨道。见惯生死别离见惯尔虞我诈见惯无常变化……

耄耋老人，人间走了一趟，似乎变得云淡风轻，清心寡欲了，一切皆在生前得到了原谅，走时一尘不染，清风两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