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看起来东西不多，搬起家来则是来来回回千百遍。外婆家的东西到是不多：几个柜子，一张可以拆卸的老式木床，还有几袋衣服，有些农具和旧式大衣橱不打算搬到临时的安置小区里了。而舅舅和舅妈家的东西则多得令人瞠目，单单两人的衣物就有二十多个袋子，再加上柜子、餐具和家用电器。偌大的农村院子几乎完全被舅舅家的东西给铺满了。
看着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各种物品，陈豪发现一向不怎么出汗的他，背上全是汗水，他又看了看舅妈，眼线变粗了，舅舅则是气喘吁吁。原来搬东西这么累。外公和外婆倒是没怎么搬东西，外公为老式灶台烧火，外婆则炒菜做饭。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将地上的东西搬上了停在门口舅舅租借来的国产皮卡车敞篷后箱。然后大家（除了陈豪外公外婆看家）又坐着这皮卡车去了安置小区。
安置小区是在村对面隔着一条省道的地方，距离倒是不远，该住房是由政府出资的，外公和舅舅住在不同地方，中间隔了一幢，面积都是七十平米不到，里面都没有装修。住处都在高层，不远处又是海，空气非常流通，夏天可能都不用开空调了。
来回折腾好几趟，终于搬完了，就剩下外公家的餐具和桌椅，这些等午饭后舅舅自己会解决的。
陈豪看着这三层老式洋房，还有那空荡荡的屋子，满是惆怅。小时候，孩童间打闹笑逐的画面如电影花絮般映入脑海。这里确实有太多回忆。小时候一大群玩伴在这里捉迷藏，这院子的空间还有互相连通的后门，都为玩耍增添了特殊的乐趣。还有这门口的小圆湖，这简直是夏天孩童的天堂。
“陈豪哥哥，你啥时候再来我家玩？”
“琳琳妹妹，暑假来，到时一起去钓小龙虾。”
“好的，我等你。”
……
可这一切都将被机器推到填埋为冰冷的钢筋水泥土。
如果知道终点是失去你，我将和你做双苦命鸳鸯，管他神仙多么快活。
终于明白神仙为什么无情，因为他们一无所有。
这是小时候电视里经常转播的大型神话电视剧的主题曲，旋律响彻陈豪的脑海。
成长也是一种痛。
“你们洗洗手可以吃饭了。”外婆从厨房传来声音。
三层洋房一侧的平房屋内已备好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外婆的拿手菜：荷包蛋配白菜、红烧大黄鱼、糖醋排骨……最大的主菜就是红烧猪肘子。它们都是外婆用土灶烧制的。一想到土灶，陈豪感觉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如此原滋原味的做法，还有饭后常会去大锅里寻找的米锅巴。今天可要多吃点，也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舅妈也一起坐下来吃饭了，中国农村的婆媳矛盾使得很少见到舅妈和外婆一起吃饭。她看着这一桌菜也挺开心的，不用自己烧了。舅妈烧的菜味道也还可以，只是有时火候不够，烧荤菜会出现肉没有熟的现象。
“来…来…大家可以动筷了。”外婆说，意思是不用等她了，她还要忙。
陈豪搀扶外公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母亲乐小慧边上。
“最后一次吃这灶台烧的菜了。”乐小慧说。确实这间灶台从陈豪母亲小时候便已经存在了，建造它的是乐小慧的祖母，期间小修过，五十多年的历史，称得上悠久啊。
“再也不能和琳琳表妹偷抢米锅巴吃了。”陈豪的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陈豪，你可以把这灶台搬你家去，天天可以吃锅巴。”舅舅打趣道。
“现在年轻人谁还劈柴烧灶的，上班都来不及。”舅妈说。
“妈，你也可以来吃饭了。”乐小慧叫喊道还在灶台边忙碌着的外婆。
“我把这锅收拾下，马上就来。”外婆说。
大家吃了一会儿，外婆也过来了，坐在了外公边上。
外公一向吃饭都是安安静静，只顾自己吃饭，可今天却有心事，不时看向外婆。见外婆没有反应，他打破了饭桌上的平静：
“志国啊，这陈豪也快三十了，还没成家，我们家以后的赔的拆迁款分一点给乐小慧吧，就当帮帮陈豪吧。”
舅舅乐志国没有说话，自顾自己吃饭。
舅妈坐不住了。
“那他外公，要分他多少钱？”
“就分乐小慧三十万吧，帮她家把房子装修好。”
“三十万，抢劫啊！”舅妈把筷子“啪”一声拍在饭桌上，震得中间的汤起了一个大涟漪，然后慢慢消失。
“你这外公，嫡亲孙女琳琳也没结婚，你怎么不帮帮她，还帮一个外嫁女的儿子！”舅妈大声说道。
“什么外嫁女，现在男女平等，这房子名字还是我的，法律上是一人一半的。”外公中气十足地讲着，“再说琳琳都是被你惯坏的，哪有这样找对象的，喜欢来，不喜欢就踢走的。”
“什么叫我惯坏的，我家琳琳这么优秀，当然要找个满意的了！”舅妈急了，双手抱胸把头别向了屋外。
陈豪舅妈什么都好就是贪钱，你要是想拿她的钱，她立刻和你急。
“吃什么饭，不吃了，陈豪他家拆迁我们能赔吗？”舅妈一边说一边向她男人使眼色道，意思你是琳琳她爸得为女儿争取利益。
“爸，这不陈豪他家房子也挺大的吗，我们以后是住有产权期限的房子，他家还是农村永久使用产权的房子，而且地段比我们好多了。”舅舅说。
“总不可能因为陈豪自己不结婚…就像多来拿钱吧，他相亲也在挑三拣四，你怎么不说他！”舅妈气喘吁吁地说着。
餐桌上的空气尴尬到了极点。
“外公，我想这所有的赔偿钱款还是都给舅舅舅妈吧，我们家自己会去打工赚钱的…谢谢您的好意。”陈豪冷静地说。
乐小慧见儿子都这样说了，忙插言道：“是呀是呀，爸还是算了吧，我们一家三口会努力的。”
外公深深叹了口气。
……
饭后，陈豪来到了外公的卧室，他记起来卧室门后的大头贴照片，它们果然还在这里。（大头贴照片在陈豪小学五年级到初中那段时候十分流行，只需五元，就能在用布帘遮住的电脑屏幕前拍一套大头贴照片。照片边框是各种影视人物和明星。好友同学之间还会彼此交换照片。）绿色的门漆上面贴着形状大小不一的照片，主要是陈豪和琳琳表妹的。他小心的将它们都撕了下来，叠好放进了口袋里。
尽管过去已是过去时，可记忆总是美好的，该好好保存。
回家的途中，公交车内，陈豪靠窗而坐。窗外，省道、厂房还有绿油油的田野。陈豪对着它们发呆。
“别太在意你舅妈，她这人眼里就只有钱。”陈豪母亲乐小慧将陈豪的右手放入自己手心。
“妈，没事，我没那么脆弱。舅妈的话我早忘了。”
“那就好。”她拍了拍他的手。
回到家已是下午三点半。陈豪的心早已为图书馆插上了翅膀，他向母亲佯装最近公司要考证书，他得去图书馆学习，晚饭就不吃了。陈豪主要是不想在饭桌上面对父亲陈德尔。
他在检查完电摩拖车的电力后，开着它向文学院的图书馆飞驰而去。
一从校园侧门的长坡进入江南海事大学文学院后，陈豪感觉到了不同的气息，就好像校园内外的大气压强差别太多一样，只觉得胸腔里有块地方一点点舒展开来了。校园里的世界比较单纯而富有朝气，而外面社会则充满了太多艰辛与无奈。
在自习室里自己座位上坐定后，他看了下时间——下午四点。座位对面的柯欣月此时正看着书，还是那么的端庄而优雅。她今天披一件花呢夹克，白色的衬衣。柔顺的长发披肩而下，在颈部各自形成花卷状，就好似两个大耳环。窗外远处，三三两两的学生，应该刚体育课下，悠闲地走在林荫道上。他觉得自己已是这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好像精密的表盘齿轮零件那般。
学习了，学习了，赶紧英译汉一篇短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通常情况下，一篇三四百单词的英语文章翻译成中文，他只需半个小时。可今天下午却是吃力得紧。第一段译完后，他觉得剩下的英语单词跟他做起了迷藏，它们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
马马虎虎写完，柯欣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窗边，手上捧着她的笔记本子。他活动下身体，发现手臂、腰部酸酸涨涨的。都是搬东西惹的祸。对了下参考书上的答案，果然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看着手上B5笔记本子纸张上满是红颜色的水笔书写的痕迹，陈豪有点茫然。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对着天花板发呆。这是她转身过来，笑着看着他。
真是糟糕的一天，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