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姿势

接到家乡学生的电话，我初当老师兼班主任时的一位学生，大学毕业后又成为我的同事，再后来我们相继离开了教师岗位，昨天下午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一时说不出话，错愕了很久，还是走了，这么快。

几个月前单位每年的例行体检中，他被查出晚期肺癌，是学生告诉我的，当时很是惊愕，他从不抽烟，也有运动，吃喝有度，生活很有规律，四十多岁怎么会被肺癌盯上呢？

查阅相关资料才知道，肺癌目前的发病原因还不清楚，只知道与抽烟、厨房油烟有相关性，并不构成因果，而且潜伏期没有明显症状，一旦被发现往往是晚期，最麻烦的是现在没有有效治疗的手段，仅仅是化疗。

与其他学生相比，我和他多了一层同事关系，自然就特别些，不仅是表面上的亦师亦友，个人感情也很深，一直很敬重我，虽说我出来多年，平时也很少联系，甚至十年八年都不联系一次，但每次见面依然亲切如故，仿佛中间的时间都省略了。

我略加思考，在一天后的晚上打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里他的镇静，既出乎我意料又是我希望的，没有一点悲伤和失意，一句丧气的话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没事的，他会好好处理的，让我不要太操心。我没有讲太多安慰的话，只是希望最大努力的治疗，多寻找一些特殊的方法，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保持平静的心态，在这个年龄，遇到这类事情也正常，碰上了就认命吧，反正大家最后都是要走的，大不了早走几年，他说好的，放心。我说电话时，母亲就在旁边听着，事后她埋怨我怎么能与一个癌症晚期病人这么说话呢，人家能接受的了吗？我说我了解他，这也是我的心里话，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淡定就是博一下，不行也没办法，坦然接受呗。

我知道说的轻松容易，真正难的是他，在中年的好时光，无忧无虑，无欲无求，没有求学、就业的压力和负担，可以享受生活的种种美好，可是这一切就要戛然而止，要做到心如止水，那是需要怎样的修炼啊？

每次回到家乡，他总是抽空来陪我，我要办事他开车早早来等我，在饭局上见我脸红喝不了酒时就给我挡酒、替酒，弄得别的学生都有醋意，有时候在茶楼里喝茶聊天，我们几个小时就只是这么呆着，也不怎么说话，时间流过，但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他的心态好到了令我吃惊的地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很快放弃了上海大医院的常规治疗，只是做了化疗后就出院了，在家人的陪同下全国各地寻找一些偏方，期间我也介绍一些听来的特殊疗法，如参加新药双盲实验，由于身体反应不大，体力也还好，所以一直都在朋友圈里发信息，各种照片，我以为他恢复的很好，脸色看起来也不错，看到他与同学们一起郊游和聚会的照片，我以为奇迹有可能会出现，没想到昨天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据他家人说下午突然呼吸困难，打120送到医院就不行了。真的与他说的那样，没什么，治不好了就走吧。

我不打算回去参加他的葬礼，只希望在天堂，上帝善待他，这么好的一个人，一路走好。

我们常对不该早走的人，说一路走好，去天堂的路没有风雨。

可是天堂在哪儿呢？上帝又在哪里呢？

如果没有天堂，没有上帝，我们离开后又能到哪儿去？我们还会再相聚吗？如果没有天堂和上帝，我们的今生今世就是这么短暂吗？

我问自己，上帝的存在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我们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有意义吗？都是为了什么呢？

突然有一种情感，一种很浓的情愫流遍全身，笼罩着我，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所有我爱的，爱我的人，所有的亲人们，好人们，离开是暂时的，我们都会再相聚，在不远的将来，在天堂里，在上帝面前。唯有如此，离开才不是一种悲伤，不是一种失去，只是转场，或中场休息。

无论天堂、上帝存在与否，无论是转场还是中场休息，我都欣慰和欣赏他离开的姿势，平静，安定，接受，像一次出差，一次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