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宋 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小楷习作

      凄婉话情侬，离别何处不销魂
      远山上笼罩着一抹淡淡的轻云，郊野的枯草延伸向远方，与天相接。城楼上传来凄厉的号角声在空中回荡，又渐渐的消失了。暂时停下了远行的航船， 与歌妓举杯共饮，聊以话别。回首多少男女间情事，此时此刻，临此际，触此景，对此人，感此情，多少旧事纷沓而现。却不似“对长亭晚……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直白叙述。只是无言，只能感慨“空回首，烟霭纷纷”。这回首的烟霭纷纷中，怕是不仅有儿女情长，还有个人遭际的起伏变化。

        读完这首词后是不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这首词与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咋那么相似呢？不但风格相似，口吻相似，而且连题材也相似——送别与离别。相似终究只是相似，秦观终究还是秦观，他虽然学习了柳永，但诗情绝非柳永，他有自己的情怀与审美价值观念。他这首词中的景色，不像《雨霖铃·寒蝉凄切》中那样凄美，更添了几分苍凉，洗去了柳词中不少“胭脂水粉”。词人把惨淡凄迷的晚秋景色，同愁肠百转的离情别绪巧妙地结合起来，以景烘情，借景抒情。初读乍觉和婉，细读令人有凄然沉郁之感。

原文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宋 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小楷习作碧彧书

白话译文

      会稽山上，云朵淡淡的像是水墨画中轻抹上去的一半；越州城外，衰草连天，无穷无际。城门楼上的号角声，时断时续。在北归的客船上，与歌妓举杯共饮，聊以话别。回首多少男女间情事，此刻已化作缕缕烟云散失而去。眼前夕阳西下，万点寒鸦点缀着天空，一弯流水围绕着孤村。

      悲伤之际又有柔情蜜意，心神恍惚下，解开腰间的系带，取下香囊。徒然赢得青楼中薄情的名声罢了。此一去，不知何时重逢？离别的泪水沾湿了衣襟与袖口。正是伤心悲情的时候，城已不见，万家灯火已起，天色已入黄昏。

赏析

      这首词是宋代词人秦观的代表词作之一。写的是作者在会稽（今浙江绍兴）与越地一位歌伎的恋情。虽然是写艳情，但作者把自己的仕途不遇和前尘如梦的身世融入其中。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起始二句写日暮的景致。开篇“山抹微云”便已惊艳世人，秦观因为这个“抹”字而博得个“山抹微云君”的雅号。抹，就是用一个别的颜色，掩去原本的底色，这是一种绘画的笔法，秦观用绘画的笔法来写景，画面感强，仿佛那飘浮的云，是轻轻抹在山上的，写得极为传神。山抹微云，便勾勒出一片暮蔼苍茫的界境，天连衰草，便点明了暮冬景色惨淡的气象。全诗的情怀与气氛，都从这八字透发出来，弥漫开去。

        第三句写谯门画角的凄厉之声，使悲凉之感再进一层。“画角”一句，点明具体时间。角是古代一种管乐器，发声哀厉高亢，多为军中警报晨昏之用。声断，表面画角声已然停歇，内里蕴含着画角声凄厉，闻之令人断魂，再添一分离别的凄凉之感。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写出了词人欲言又止的神态，更写出离别之断肠。烟霭纷纷，有双关意，一写眼前物色，上承“微云”，一写往日回忆，已如烟云雾霭，令人迷茫怅惘。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这三句也是千古名句。元人马致远的名曲《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天涯”。如此千古名篇，也是化用于秦观的这三句。词人此际心情十分痛苦，他不去刻画这一痛苦的心情，却将它写成了一种极美的境界，难怪令人称奇叫绝。

      天色已晚，寒鸦归巢，而词人却要离开了，流水孤村，是人家住处，而自己却将离家去国，此情此景，如何不令人黯然神伤。那绕村的流水，也是词人不忍离去的心里的外化形象。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香囊，是古时装香料的袋子，常系于腰后。罗带，即丝带，古时常用它作为男女定情之物，有的还打上“同心结”，以示相爱不渝。当此离别之时，两人只能解下香囊与罗带互相赠别。“暗解”“轻分”显示出两人黯然神伤和珍重劝慰之意。

      “谩赢得”句，化用杜牧《遣怀》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谩[màn]，随随便便的意思。这是词人苦涩的自嘲，自己岂愿薄幸，可惜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如今无奈作别，感觉自己像一个逢场作戏的薄幸男子。

      “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离别在即，何时能再见，古人交通不便，一别之后，恐难再见，所以，一提到何时能再见，便情难自禁，泪水沾湿了衣襟和袖口。“空惹”二字，便点出词人给不出再见之期的承诺，只能空惹泪流。

    “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最后，词人在无限感伤之中，不得不离开，他回望高城，高城已经隐没在暮色之中，灯火在黄昏中亮起。这灯火，逗引着词人归家的渴望，但是，他不得不向离家的方向前行。

      高城，呼应开头的谯门，而灯火黄昏，则是由山抹微云到烟霭纷纷（暮色渐重），再到灯火亮起（已经入夜），层层递进，词人笔法细密如此。

      结尾“高城望断”。“望断”这两个字，总收一笔，轻轻点破主题，此前笔墨倍添神采。而灯火黄昏，正由山林微云的傍晚到“纷纷烟霭”的渐重渐晚再到满城灯火，一步一步，层次递进，井然不紊，而惜别停杯，流连难舍之意也就尽其中了。

      这首词笔法高超还韵味深长，至情至性而境界超凡，非用心体味，不能得其妙也。

作者简介

      秦观（1049—1100），北宋词人。字少游，一字太虚，号邗沟居士，学者称淮海先生。扬州高邮（今属江苏）人。曾任秘书省正字、国史院编修官等职。苏门四学士之一，然而他的词，却与苏轼词豪放的风格完全不同，他继承了柳永婉约的词风，是婉约派的一代词宗。秦观的词常常写得凄婉动人，冯煦称他跟晏几道是“古之伤心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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