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不达意的离别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朱雀城》(上)第252页、369页:辞不达意的离别

羊丢了,岩弄去找羊,回来刚好见狗狗被大人扯上马背要带走。晓得是分别,各自都只顾哇哇大哭,相互喊着:“狗狗呀!羊找到了!”……“岩弄!羊找到了!” 让看书的大人哭成个泪人!

两年来,他们形影不离地长在大山的阳光和风里,让人误以为过了许久,实际上短如云烟,仿佛只一瞬就到了分别。黄永玉先生写:“这两人一辈子就这样分开了,他两个哭得多么辞不达意……离别的语言‘天籁’得很。”

“这段永生难忘的甜美结束了……”

想起岩弄第一回见狗狗这个“卵”城里人,带着一股子成见和傲慢,开口闭口总叫狗狗“死卵”。狗狗对岩弄这个山里伢崽却天然怀有好奇和善意,一点也不懂得计较对方的无礼和敌意。

他们长养于不同的家庭,用王伯的话说,有不同的“命”。狗狗命好,生在书香人家,诗礼熏陶,百宠千宠;岩弄命贱,放养在深山,风吹日晒,过着远离“文明”的“蛮”族生活,连与狗狗的相见,都是担了“陪玩”的任务,来得不情不愿,却又不可违抗,故相见即带一份怨气和委屈。狗狗呢,他小得不知道命好命贱为何意,还不具备分辨和概括人生的意识和能力。对周遭的一切变故,他适应得很自然,一贯以“既来之则安之”的方式与世界相处。说他小,却老成。

他们同龄的童真,消解了一切外在的差异性。大人们信奉的尊卑贵贱、三六九等,在孩子的身上不成气候。大人分的东西岩弄不吃,反倒是私底下要狗狗把手头的苕分一半给他。装着欺负人的样子,吃得开怀。为什么呢?恐怕岩弄也不自知:吃你的东西,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和你说话,想和你玩!他们分的老子就不吃!岩弄也小,还谈不上按照逻辑和计谋来选择行为,他不过依照天性和直觉来区分敌友,并且,从不去深究缘由。他们处得好与不好,是交由时间来决定的。

岩弄带狗狗爬山,狗狗把裤子尿湿了,岩弄就笑:“你看你屙得一裤子……穿开裆裤还打湿裤子。”笑得要死,玩笑开到最后一句说的是:“你这个城里伢崽,我有点喜欢你了。我不想再恶你了,不恶你了,好不好?”

狗狗说:“嗯!”

狗狗听岩弄讲四脚蛇,讲羊吃奶时双腿跪着,讲尿尿可以朝天、朝地、朝草、朝树;听岩弄用手或树叶子吹出布谷鸟和画眉的叫声;跟岩弄去抓螃蟹虾米,看水底下晃动的绿苔和碎石子;和岩弄手持“兵器”,在树丛、草坡、河滩上掀起无数回“战争”,“敌我双方散兵刃于草地又拥着酣睡在鲜绿乌桕树底下”……

狗狗从岩弄那里沾染了山野的灵气,喝他们的水、吃他们的苞谷、晒他们的太阳、淋他们的雨……习得狂野和撒泼,习得全新的表达情绪的方式。岩弄呢,从狗狗身上沾染内敛和书生气,习得待人的谦和与宽厚,渐渐地不讲“野话”,安静起来了。

关系和情感,是这样“处”来的。他们尽管于儿时永别,但一生的品行与脾性,都有对方的影子,永不会消失!

丰子恺漫画“郎骑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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