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生活的一百封情书 No.1

当我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开始在和我的生活讲和了,纵然我十分不甘,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期待自己能够被生活善待一些,宽容一些。

最早的时候,我其实是想把标题命名为“写给生活的一百封遗书”,当然,并不是说我就真的在写满这一百封的时候,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假设我现在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尾声,然后回想自己这不算波澜壮阔的有记忆的前二十年,总结一下,看看有什么动人的故事能够讲给别人听。

任何一个作品的开头,都像用一个看起来骇人听闻的主题,或者绝对崇高的思想以达到先声夺人的效果,老实说我在这个设想最初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最开始就谈一谈人生、理想或者生死,诸于此类的话题,可是回过头想想,还是不要了,我不想一开始就讨论这个,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己聊不明白;这另外一个原因,是害怕自己受那些大家的影响比较多,说出来的话不过拾人牙慧,并没有多少东西是自己真正理解的。

既然那些东西都不知道怎么说,不如就从我记忆最初开始说起吧!说说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怎么说呢?其实很难用一个简单的词或者句子总结清楚。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之家,父亲是一个因为贫穷辍学的老文青,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岁了,打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我的父亲头上就已经长满了白发,母亲说那是因为父亲的头发少年白,不过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三十多岁的男人头上长白发在我的家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母亲算不上漂亮,但是很温柔,手掌总是柔柔的,小时候生病了,睡着躺着都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母亲常常将我背在背上,沿着庭院轻轻浅浅地走着,嘴里哼着那些不成调的童谣,空气里的橙花香气亲吻着鼻翼,沉沉的,不经意就走过了一个童年。

我记忆里关于父母最早的场景大概就是父亲做完腹部手术之后,我和爷爷在院子前面的农田里,爷爷用锄头轻轻地敲碎田地里犁头新翻的土地,我高一脚底一脚地踩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块,父亲被母亲搀扶着从田埂上慢慢地向家里挪动,走到我身边的时候,父亲轻轻叫我,他说:“妹妹,你在做什么呢?”,我扭过头看了看父亲,然后便哭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哭,可能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如同山一样伟岸的男人在我面前露出前所未有的虚弱;也可能是我第一次见到在病魔面前,生命是何等的脆弱。

父亲生病的那几年是我家最穷的时候,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收税的人年底的时候到我家里来,最怕看见父亲拿不出那些钱时候的窘境,父亲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皱着眉头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坐在父亲的身边,恨恨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然后放声大哭。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将我轻轻地抱到庭院里,或是摘一朵月季,或是带着我看看深秋之后的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母亲指着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着的白色小鸟,轻轻道:“妹妹,山家娘”。我一边拍手,一抬头学着鸟儿“吱吱呀呀”地叫着,然后看见远处的母亲轻轻地看着我,微笑着,冬日的阳光轻轻地洒在母亲的脸上,母亲那时候还年轻,脸上细细碎碎的绒毛将母亲的轮廓柔化,晕出鹅黄色的光。常常在外面待不了多久,父亲便送走了客人,等他回来的时候,走过我的身边,然后将我轻轻地抱起,举过头顶,一手搂过我,一只手轻轻地擦着我脸上残存的泪珠儿,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不可以哭。”许多年以后,我遇到了很多父亲当年所说的人生道路上的挫折,我都强忍着眼泪一次次让自己重新活过来,那句话成了我的信条,也渐渐明白,父亲的那句话说给我听,也在说给自己听,每当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头就深深地埋在我那厚厚的棉袄里。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在我的身上蹭眼泪,但是我知道他在刚经历过不堪之后,为了在自己女儿的面前,维护自己那仅有的体面,用了多大的力气。

老实说,我的童年虽然穷,却是少有的我觉得幸福的时光。那时候父亲因为要在家里养病,多数时间都是他在带着我,我还记得父亲那时候常常陪我一起去种花,或者只是给花锄草,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是至今那些生活在我家庭院里的银边草、月季、唐菖蒲和美人蕉,都是那时候种下的。父亲常常会对我说“屋前种花莫栽刺”,那时候只知道父亲喜欢花,想着将花低下的杂草慢慢除干净,让它长势更好,盛开的鲜花更艳丽。可是后来才知道,父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仅告诉我要善待娇柔的花儿,更应该善待身边的人,屋前莫载刺,说白了,更多的是不要让自己的心灵长满荆棘。其实相比花,父亲更喜欢的是那些花儿谢了之后结的果儿,他常常会将那些果儿才下来,晾晒,清杂,等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他便带着那些小小的花种,走向田野、走向那些光秃的野地,轻轻地撒下去,过不多久,趁着春季里的暖风,就生出了一片绿色。其实很漫长的时间里,我都觉得父亲的做法是非常可笑的,但是后来,我在看过爷爷砍竹子永远从竹林里面砍,我才明白,原来一个农民对自然的善意,带着可以传承的尊敬,纵使一切都变了,但是那种认真,却还保留着。

长大后的我其实依然会觉得父亲的的生活方式带着冥顽不灵式的可笑,但是回过想想,那群祖祖辈辈生活在一片土地上的人谁又不是呢?祖父每一次去放牛,都会顺道给牛背回来一捆鲜嫩的青草,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几十年如一日,耕牛换了几头,但是这习惯却一直被他坚守着;十月秋风刚过的时候,奶奶的第一茬豆豉一定已经快发酵成功了,十二月临近的时候,我家土炕上的豆腐干,祖母一定已经可以拿下来煮汤了;而我的母亲,每当八月刚过的时候,一定在准备过冬的妈妈菜。圆润饱满的大头菜在母亲的手中不过两分钟便成了细细的丝儿,青石板轻轻地压上去,祖母也过来跟着一起帮忙,两个人轻轻挤压,略带浅绿的汁水慢慢顺着石板的脉络静静流淌出来,一股和着野性的清香弥散开来,我站在一旁,倚靠着门框看着祖母和母亲忙进忙出,那是我小时候常见的画面,却也是我怎么也回不去的昨天。

很多年后我都在想如果我没有走出那个村子,是不是和父母亲一样,守着那些千百年前约定俗成的规律静静生活着。像当年的父亲一样,带着对土地最诚挚的爱,帮助一枚种子静静生根发芽,然后看它们开出娇艳的花;也像那时候的母亲一样,守着时节,准备一家人的生活,没有过多的修饰,摆出来的吃食也没有过多的修饰,但是每当味蕾随着记忆跳动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关于舌尖的无限曼妙,到最后都组成了生命最初的记忆——家的味道。

我不知道父亲在养育我的时候,是否也带着当时看花草的心境;母亲照顾我的时候,有没有带着对食物的虔诚,但是现在,我想我更多的是应该对他们表示感激,因为在我和父亲都不知道我会不会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他已经提前替我修剪好了多余的枝桠;在我还不知道生活是否艰辛的时候,母亲已经织了一个厚厚的毯子,让我整个生命之初,走得平坦而安稳。

我从未璀璨,但我始终是他们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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