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最后一场雪般预料之内，叫人心里也趋于平静。镇子的街道不宽，只能允许并行两辆汽车驶过，人行道也很窄。雨水啪嗒啪嗒地直直捶打在路面上，接近地面时，犹如一只狂怒的雪豹直冲而下，雨滴四溅，满了内心的虚荣与骄傲。
街上没有什么人，除了几个拎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在街上肆闯，没有短行公车和出租，人们只能撑伞走在路上，溅湿了公文包也没关系，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只是拿着它在手上，就很享受总会被一些人多看一眼的感觉。镇子太小了，居住在这里的人也很少，因此没有几家公司和工厂。倒是书店和赌场在这里是每条街的标配。
茱莉亚已经在Hugo Coffee等了半个小时，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她和周围的朋友都很喜欢这家店，至于这家中世纪风格的咖啡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听这里的老板琴说很喜欢Hugo的作品，于是起了这个名字。琴将近60岁，一辈子没有结婚。琴曾经还送给了她一本Hugo的《笑面人》去读，这本书也放在她的床头许久还没有打开。
临近下午3点半，罗莎琳德终于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穿着一件黑色毛绒风衣，长长的腰带有一大截还耷拉在身体一侧，灰色的贝雷帽已经发旧，如同她脸上疲惫的模样。她一进门便看见了茱莉亚坐在一个靠窗位置，她一边折起手里的纯黑色雨伞，一边跟琴打招呼，然后径直走向茱莉亚。她们拥抱并亲吻了对方，这是半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桌上的卡布奇诺还冒着热气，琴肯定用了100摄氏度的热水冲泡。
罗莎琳德因为自己的迟到而愧疚不已，连连向茱莉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我迟到了。我知道我不应该为自己的迟到而辩护，可是请你相信我，迟到的确不是我的本意。”
“我当然知道，亲爱的，我从没有怪你。”茱莉亚泛着笑意说，让罗莎琳德感到无比的亲切，自从与艾德里安结婚之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
“你是知道的，艾德里安从来不允许我独自出门，就连和你这样的我的朋友见面他也不允许，现在趁他出去工作，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们不能见太久，稍后我就得立即回去了。”罗莎琳德说。这时琴端上来一杯黑咖，是罗莎琳德喜欢的口味，她已经半年没来这家店，琴竟然还记得她的口味，她感到非常欣慰。
“亲爱的，我理解你。我今天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征求你的意见。”茱莉亚说。
“好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如果我可以的话。”罗莎琳德喝了一口咖啡，暖流直达心底，抵掉了多时以来身体上的凉意。她心想，肉体真是太容易满足了，竟然只需要一杯咖啡。
茱莉亚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双臂的衣服一点点卷了上去，遍体鳞伤的两只胳膊暴露在咖啡馆的空气里，这里没有街道上的凄冷，许是还多了一份滋润。青红相接的印记自上往下。罗莎琳德惊恐万状，“怎么会这样？是斯托金干的吗？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妻子？”
茱莉亚一时语咽，淡淡的垂泣窸窣慢慢开始升腾。对面的罗莎琳德有些坐立不安，却也毫无办法。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这位人妻人母，没有作声，沉默有时有一种无声的力量，任凭对面的呜咽蔓延。她不清楚茱莉亚此刻需要的是否是这无声的关注。茱莉亚缓缓放下袖子，穿上了外套，“其实我身上还有。旧的伤痛还没有痊愈，新的伤痛就会接踵而至，我有些待不下去了，亲爱的，我已经尽了我的权利来服侍他，结婚以来，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对待他。可是我还有迪安，我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斯托金为什么一直打你？亲爱的，他下手真的太重了，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打你的，这太可怕了。”罗莎琳德说，“我看我们是需要报警了。”
“千万别，亲爱的，你知道的，警察是和这些男人串通在一起的。”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罗莎琳德问道。
茱莉亚喝了一口咖啡，半天没有咽下去，然后说，“你知道的，这些年，镇上的人陆续都搬离了这里，工厂里的生意开始不好，一日不如一日，斯托金的薪酬也越来越低，于是他就把注意力转向了赌场。他早就有这个习惯，只是这些年开始变得十分厉害，一开始他会赢钱，回了家开心的时候他甚至会把钱甩在我的脸上，他从来没有平等对待过我。我再一张张地捡起来，然后第二天存进银行里。
“可是现在——已经两年了——他输得十分惨，几乎没有赢过，我之前在银行存下的钱也早就被他拿去当做赌资，从没翻盘。亲爱的，你知道吗，他竟然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昨天中午，他几乎要把家里的冰箱拿去卖了，太荒唐了，里面还有我们一家子要吃的蔬菜和水果，如果没有了冰箱，这意味着我们都没办法生存了。
“你知道的，镇上不允许女人工作，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去做点什么补贴家用，可我还没有进门就被赶了出来。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现在我已经没办法照顾我的孩子了。迪安才9岁，她还需要上学，她必须得吃有营养的东西用来长身体，这些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
想到她的孩子迪安，茱莉亚的眼泪就流了出来，这是真挚的眼泪。罗莎琳德越听越愤怒，几乎准备把桌上的咖啡杯拿起摔下，可是摔得再碎也没有办法缓解此刻的伤痛。后来她没有摔，毕竟这不是自己家的杯子，可就算是自己家的杯子，她们也终究没有摔下的勇气。
“亲爱的，对不起，又让你想起这些伤心的事情。那你身上的这些伤又是怎么回事呢？”罗莎琳德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递给茱莉亚。
茱莉亚继续说，“每次他回到家，脸上满了丧气，我就知道他一定是输了钱，他就会拿我来发泄，以前只是辱骂，我从没有还口，后来辱骂已经不能使他平复，就转为暴力。他下手很重，就算我用棉被裹住自己，还是会伤到自己。我不说话他也会打我。
“昨晚，他回来的时候，我本想热一下饭菜给他吃，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拿来买牛肉了，迪安的晚餐也只是吃了一些面包和牛奶，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我给他做了面，还加了鸡蛋，可是斯托金他却说是我没有照顾好家里，他说自己在外辛苦的打拼是多么不容易，我却在家里用这样的饭菜来对待他，他就开始打我。你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吗？
“迪安一个人躲在卧室里不敢出声，迪安的卧室没有电话，她今天早晨告诉我，可不可以给她的卧室里装一部电话，这样她可以在爸爸打我的时候她打电话报警了。可是就算警察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亲爱的，对不起，我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事情，让你跟我一起担心了。”
罗莎琳德同样充满了无奈，她不知道如何能够帮助到她，因为自己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没有介意，亲爱的，谢谢你选择把这些告诉我，我虽然没有办法帮你一起承担肉体上的痛苦，可是我的心里已经很受伤了，是替你感到伤心和难过。我觉得你们还是离婚吧，这样的日子真的对你很不公平。”
“离婚？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你知道的，如果斯托金不同意离婚，法庭是不会判决允许我们离婚的。我已经无数次向斯托金暗示过离婚的事情，但是没用，我已经毫无希望了。”此刻，茱莉亚的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总之她没有抬起头看罗莎琳德的眼睛。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失望。
“对不起，亲爱的，我一时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但我真的希望你可以走出这个困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罗莎琳德说。“可是，现在我得走了，再不走，艾德里安就会发现我的，我们今后在电话里要保持联系，好吗？”罗莎琳德边说边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茱莉亚点点头，她们再次拥抱并亲吻了对方，罗莎琳德就离开了。
外面的雨似乎比刚才下得更大了。透过窗户已经无法看清外面的街道和商店，像是顷刻间灌注而下，茱莉亚想，罗莎琳德会怎么回去呢？她一定会在艾德里安回到家之前赶回去，她不能让艾德里安发现自己独自出来过。可是，如果她因为淋湿而身体感冒了怎么办？艾德里安会发现吗？如果的确发现了，那么会不会像斯托金责难自己一样去责难罗莎琳德？
茱莉亚一想到这里便心生颤抖。
她起身准备离开咖啡店，前去结账。来到琴的面前，虽然已将近60岁，却依然精神矍铄的琴说，“亲爱的，不用了。”茱莉亚实在感到抱歉地说，“那怎么可以，您为我们服务了，您必须收下。”
老太太说，“对不起，亲爱的，刚刚你们在谈话时，我不小心听到的你们的谈话，不过请您放心，我的确不是故意听到的。因为你们的位置距离我实在是太近了。”
茱莉亚没有说话。琴继续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和感受，亲爱的，这个钱我不能收下，以免你回到家后被发现再次受到那个男人的毒打。”
茱莉亚没有想到，她的好友罗莎琳德没有给到自己的温暖竟然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琴的言语，只是她呆呆望着琴好久好久，之后琴拥抱了她。
琴注视着茱莉亚走出咖啡店，她撑起伞，一路向家走去。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担心会发生在罗莎琳德身上的事，竟应验在了自己身上。因为下雨的缘故，工厂停工，赌场也关门，斯托金回来得很早。他发现茱莉亚不在家，孩子也只是一个人在房间读书，便生起气来。
当茱莉亚刚刚打开房门还没有踏进去时，斯托金突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张大了被胡子几乎要遮住的嘴巴开始质问，“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请你诚实的告诉我，你去哪里了？”
茱莉亚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刻，她胆怯地一边收伞一边回答说，“我去咖啡馆见了一个朋友，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我们早就约好了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会下雨。”说完她已经收好了伞，准备关上房门开始换鞋。
此时，茱莉亚感到一阵眩晕和疼痛，犹如街道上没有预料的大雨，斯托金一个巴掌掩映在茱莉亚准备弯腰而没有准备的脸上，斯托金的力量极大，茱莉亚的身子已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一瞬间，上半身和下半身有了被迫分离的感觉。茱莉亚的头一下子撞在虚掩着的门框上。
那扇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茱莉亚的身子先是胳膊和后背，然后是头，最后屁股和腿完全倒在门外的石阶上。石阶上共有五级台阶，茱莉亚依次滑了下去。
她怎么感觉那一瞬间好慢好慢，时间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她想到由于穷而几乎是饿死的爸爸妈妈正在敲开邻居家的门求施一口晚饭给自己吃，而不管他们怎么敲，邻居都始终没有开门，可是站在一旁的她清楚地看到，邻居屋子里的灯正明晃晃的亮着……
她想到迪安出生时自己大出血，她自己硬撑着，仍是从床上爬到了门外被人发现，而那时斯托金正在赌场酣畅淋漓……
……
直到天降的雨水一滴滴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斯托金没有追出来，可能是因为他不愿意淋雨的缘故。茱莉亚也不知道自己在雨水里究竟躺了多久，只觉得凉。很多人说雨水可以洗刷灵魂的罪恶，简直是胡言乱语，如果真得可以话，她宁愿在这里躺倒地老天荒，甚至不惜一切也要把斯托金拉出来一起躺着。她希望雨水不要停，请认真洗刷这个罪恶的世界吧。
不曾想，雨水真的更大了。像是老天爷听到了她心里的呼声，只是为什么一眼望去仍只是空无。她好享受。这一刻是寂静的，是空灵的，是没有疼痛，是忘乎所以的。她想，如果可以，她会一直在这里躺下去把。突然，她又想到了罗莎琳德和琴，罗莎琳德是否安好，像她一样呢？琴应该关了店门了吧，因为雨水也快要淹没进店里了。
门开了，迪安跑了出来。她看到妈妈躺着一动不动，就哭得很大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茱莉亚搀扶了起来。茱莉亚看到迪安的眼睛是那么动人和纯粹，便觉全身有了力气，缓缓走进了家门。
在卫生间，迪安拿来毛巾给茱莉亚用来擦干，这才发现，茱莉亚的脑右侧还在流血，这是刚才在门外伴着雨水时所没有发现的。迪安拿来酒精棉和纱布在茱莉亚的指导下耐心地处理伤口，然后帮茱莉亚换了衣服。
茱莉亚一直用手在给迪安擦眼泪，她不觉得迪安是个小孩子了，尽管茱莉亚在她面前一直有所隐瞒，但是她还是装了太多事。茱莉亚没有办法，迪安不应该在这个年纪承受这些，她是无罪的。
她也想过带迪安离开，她做不到。
午夜，雨水停了，起了微风。镇子一如往常的寂静。
迪安起身去卫生间，刚打开卫生间的灯，就瞧见茱莉亚裸身躺在盛满水的浴缸里，左臂搭在浴缸外，手腕上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流，水果刀掉在地上，刀刃上满了血迹，水果刀旁边是那本琴送给她的《笑面人》。迪安吓得连连大叫起来，可还是没有惊醒正在酣睡的斯托金。迪安跑到斯托金的房间，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仍带有醉意的斯托金叫醒。
这时镇上的医院没有救护车，医院也不会派人来接。斯托金用纱布简易包扎了一下伤口，迪安拿来茱莉亚的衣服帮她穿上，然后斯托金再背起，一路奔向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医院。幸运的是，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好人，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医院。
值班医生开始抢救。迪安在抢救室外来回踱步，一直不停。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斯托金急了火开始怒骂，“能不能不要再走动了，你让我很晕。”
迪安更是气急如焚，一脚踹在了斯托金的腿上，斯托金没有来得及躲闪，感到一阵疼痛，迪安的力气真大，然后怒骂道，“都是因为你！混蛋！都是因为你！妈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斯托金岂能受得了这种侮辱，没等迪安说完，手掌就打在迪安的脸上。迪安一下摔倒在地上。
迪安没有善罢甘休，站起来又一脚再次踢到斯托金的腿上，然后双拳猛烈地朝斯托金涌来。
她毕竟只有9岁，斯托金再一脚，迪安又倒了。她仍想站起来继续决斗。一个护士这时走出来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幸运的是，茱莉亚最终被抢救了回来。命运没有接受她的低头。
第二天，罗莎琳德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报刊的标题写着：“又有一女痴心妄想企图自杀连累家人，治安法庭已在等待开庭”。州法律规定，如果某人因为自杀而失去了生命，那么其主要家庭成员将会受到治安法庭的审判。如果自杀未遂，其本人将会受到治安法庭的审判，因为给社会和家庭带来了不安。罗莎琳德几乎要将报纸撕碎，她痛恨这条已经执行了上百年的规定。
一年前有一些女性开始游行抗议这条规定，要求州议会更改法律，重新制定法律条文，可是游行又有什么用，议会的议员几乎全是男性，即使稍有部分的男性站在女性这一边，但是大多数男性议员投了反对票。至此成百上千的女性只能选择用这个极端的方式来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
一大早，艾德里安就出门上班，他也看了报纸的消息，但是无动于衷。走时对罗莎琳德说晚上不回来家，还警告她不许出去。
她当然知道艾德里安为什么不回来，他打扮的非常帅气干净，临走时还特地喷了罗莎琳德一年也舍不得用的香水，那是她结婚时母亲留给她的，她看到香水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艾德里安外面有人了，按照以前的时间表，第二天他会在临近中午时回来，回来后躺在床上睡一觉。罗莎琳德不敢和他争吵，她只希望他出去的时候可以不再用自己的香水。
艾德里安离开后，罗莎琳德也赶紧收拾东西去医院看望茱莉亚。此时，茱莉亚正憔悴地躺在一个人均四十人的拥挤的病房里。用护士的话，她本来可能连这里都没法住下，如果不是给她救治的是一个女医生的话。病房里嘈杂混乱，罗莎琳德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大小便的骚气，难以呼吸，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茱莉亚竟然在安稳地睡着，斯托金不在这里，迪安正坐在她床边读《笑面人》，封面上还残留着擦不干净的血迹，迪安说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书，所以她就拿来医院了。
茱莉亚醒过来，看到罗莎琳德坐在旁边，她马上就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上，没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好久好久，茱莉亚都没有张开嘴，她实在是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罗莎琳德用衣袖角帮茱莉亚不断擦去眼泪，她似乎察觉到茱莉亚此刻的难处，便说，“没事儿了，活过来就好，没事儿了。”
许是这个病房的骚气实在是有些呛人，没有多久，罗莎琳德眼角的泪水也开始蠕动，她看着茱莉亚，茱莉亚看着罗莎琳德，像是把对方看进心里似的。这个眼神会说话，茱莉亚在说，我失败了。罗莎琳德说，你没有失败，我会帮你争取胜利。茱莉亚在说，我该怎么办？罗莎琳德说，放心吧，迪安会一直在你身边，她多可爱啊……
她们的眼神说了好久，像是一直也说不完，就一直互相看着。这时，突然被一阵骚乱打破，病房里进来五个治安警察，径直走向茱莉亚，其中一个站得笔直，拿出一份盖了章了逮捕令，展示给茱莉亚看，并说，“因为你涉嫌自杀未遂，按照州法律的规定，现对你进行逮捕，等待审判。”
说完，罗莎琳德想要上前解释，却被另外两个拦住，对她说如果要想阻拦就会被以涉嫌阻碍法律执行的名义而一起带走，让她不要轻举妄动。那一刻，迪安站在一旁出奇的安静，她并没有像罗莎琳德一样上去阻拦，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一直妈妈最喜欢的那本《笑面人》，她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不知道什么。
警察把茱莉亚带走以后，罗莎琳德把迪安送回了家。用不了多久，报纸上就会刊登出茱莉亚被审判的消息，也许会是三年，甚至更久。罗莎琳德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茱莉亚了。
警察的车很快就消失在这条窄窄的街道上。迪安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之后，罗莎琳德把迪安送回了家。她本想和迪安商量借阅那本《笑面人》，后来一想还是算了，那是迪安的一个念想。
送了迪安，罗莎琳德回到家后，竟发现门是开着的。坏了，艾德里安竟然在今天就回来了，她怯怯地走进去，客厅里没有人，但是她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在从客厅到通往卧室的路上，是艾德里安的衣服，鞋子，墨镜。再然后，透过门缝，她看到艾德里安正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他们的床上缠绵。
两天后，是法庭开庭的日子，庭审现场坐满了记者和来等着看笑话的人。
法官落锤，茱莉亚被带了上来，她环顾一周，斯托金正坐在证人处，迪安和琴坐在一起，其他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她想看到罗莎琳德，她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眼神。
坐下后，庭审开始。
检察官先是说明了起诉的缘由，因为茱莉亚采取割腕的方式自杀未遂，违反了州治安管理条文，应当予以惩戒管理。请法官判定其违反法律，并予以其五到十年监禁不等。
茱莉亚的表情一直很冷静，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都已经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值得恐惧。她想如果十年后，迪安已经十九岁了，她已经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了。可是她却不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检察官说完之后，法官开始审问。
“茱莉亚小姐，请问刚才检察官所说的一切，你是否有不同意见？”
“没有。”茱莉亚干脆地说。
坐在场下的迪安开始急了，她站了起来，坐着已经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波动。
“很好。茱莉亚小姐，请问你选择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是我不小心割到了手腕，出了很多血，就晕倒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确定是因为不小心吗？”
“确定，法官先生。”
“茱莉亚小姐，有什么可以证明吗？”
“我……好像没有。”
“那么……”
“我可以证明。”这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法官的话语。是斯托金。
“请证人先生先表明身份，然后发言。”
他站了起来，“谢谢法官先生。我叫斯托金，是茱莉亚小姐的丈夫。我们结婚已经十年了，昨晚在浴室，茱莉亚小姐本想用刀子来割开一包沐浴乳，您知道，我们镇上的沐浴乳包装都很硬，茱莉亚很柔弱，再加上卫生间空气湿润，是很难直接用手撕开的。可是很不幸，在用刀子割开的时候力气过大，因此才划伤了手腕。
“对不起法官先生，我知道像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我——她的丈夫来帮助她。可是那个晚上，因为我喝了一些酒之后睡着了，所以就发生了这样的不幸。真的很抱歉，法官先生。”
茱莉亚抬起了头，显然她被斯托金的话惊讶到了，这本不是他会说出的话。迪安也坐了下来，琴的一直胳膊紧紧抱着她。
“谢谢你的证词，斯托金先生，可是因为你一个人的证词，显然无法完全证明这一点。”法官说，“请问还有其他证人吗？”
这时现场有些窃窃私语，场下的人有所议论。
法官继续说，“对不起，茱莉亚小姐，斯托金先生一人的证词没有说服力，我只能按照法律进行宣判。”
“我可以证明。”琴站了起来。
法官请她到证人席就座。
“请证人女士先表明身份，然后开始发言。”
“谢谢法官先生。我是Hugo Coffee咖啡店的女主人。我愿意为茱莉亚小姐证明。那天下去她在我的咖啡馆喝咖啡，无意间我听到了她的谈话，她说她晚上要为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做一顿好吃的，她的确在我的咖啡馆坐了好久。
“法官先生，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查证咖啡馆的消费记录，上面明确有茱莉亚的名字。而且，我今年已经60岁了，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相识的人而说谎呢？
“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虽然我知道听别人谈话是不礼貌的，但是我确实听到了她的家里的关心和爱，那是少有的。
“谢谢法官先生，我的发言完毕。”
然后，琴转身向听审席走去，她再次和茱莉亚对视在一起，和那个下午的拥抱一样温暖。
“请问茱莉亚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法官问道。
“有。”
“请开始。”
“谢谢法官先生。的确我因为自己的行为给大家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只是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赚到钱，也好久没有吃到牛肉了，我的丈夫斯托金先生的工厂效益非常不好，我的孩子迪安非常懂事，她想要上大学，而且是一个好大学。我很为她开心，噢，对了，我的丈夫也很为我们的女儿感到开心，她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大学生。
“法官先生，我的女儿需要我的照顾，我的先生需要我的服侍。我为我此次的冒犯愧疚不已，我已经一定不会了。请法官先生和各位庭审员考虑我的家庭。谢谢。”
显然，茱莉亚最后的发言说动了法官，最后法官当庭宣判：茱莉亚涉嫌自杀未遂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听审席却传来一阵唏嘘声，迪安跑向茱莉亚紧紧和她抱在一起。
他们走到法院门口，琴对斯托金说，“先生，我可以单独和茱莉亚聊几句吗？放心，时间不会太长。”
迪安和斯托金站在一起，他们看到琴和茱莉亚先是拥抱了一下，然后开始交谈，可是不一会儿，茱莉亚放声大哭，其实不是大哭，是嚎叫。
迪安想跑过去问问怎么回事，斯托金拦住说，“不，迪安，我们还是给她们一些空间吧。”
琴和茱莉亚拥抱过后，琴说：
“亲爱的，我要恭喜你。”
“谢谢您，琴，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
“但是还有一个坏消息，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你答应我，一定要坚强。”
茱莉亚有些不知所措。
“罗莎琳德自杀了。”
“什么？”茱莉亚双手捂住口鼻惊讶道。
“是的，你没听错。就在两天前，你被带走之后。她一回到家，就发现艾德里安正和另外一个女人交媾，她无法忍受这一画面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于是就用刀子直接捅向了自己的胸口，她一下子就没了。”
茱莉亚放声大哭，不，是嚎叫。她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发生。
“亲爱的，但同时艾德里安也被审判了，二十年，就在你的案件审理开始之前。”琴接着说。
“亲爱的，愿你坚强。毕竟，斯托金为你说了谎。”
某一个晚上，迪安躺在茱莉亚的怀抱里问道：
“妈妈，《笑面人》是一本讲喜剧书吗？”
“嗯……你认为呢？”
“妈妈，我觉得是。”
“为什么呀？”
“因为你喜欢读喜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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