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淡饭忆犹香

记忆中我小时候很贪吃,不是见了吃的就玩命吃的那种傻吃,也不是见啥吃啥的憨吃。

那时候父母都上班,一个在南郊,一个在北郊,而且路途都不近,每天上班下班都是风风火火的。

尤其是母亲,更加辛苦,因为她不但要上班,还要给父亲及我们兄妹三人做饭。早晚还好,早饭起早点做;晚饭下班后稍迟点做也没什么,尤其是中午这顿饭是最紧张的。

上午下班和下午上班之间有两个来小时的时间,刨去上下班路上得用将近一小时,就只剩下一个来小时用来做饭和吃饭了。

只记得我每天放学回到家,母亲过一会才能回来做饭,虽然已经是饥肠辘辘,但不得不咽着口水忍着。

所以小时候总觉得老是饿的慌,那时候吃的饭也简单,无非就是面条和大米,还是吃面条的时候居多,我偏爱吃大米饭,大米虽然是硬大米,可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的。至于菜,就是白菜土豆了吧,红薯、豆腐吃的也不少,吃面时要有西红柿鸡蛋卤,那得吃上两大碗。

逢年过节吃顿羊肉韭菜馅的饺子,就算美味了,饺子里的肉毕竟是少,要是炖点肉,配上粉皮、土豆做炖肉烩菜,那可真是享口福了。

可一年里的节本来不多,够得上吃饺子、炖肉烩菜的大节更是只有那么一两个,对于一个正当能吃的顽童来说,这怎么能吃过瘾呢?

一个礼拜天,我们兄妹被父母锁在家里--那时父亲单位礼拜二休息,礼拜天是不休息的,而母亲好像是有事出去了--也许是怕我们出去惹事生非,或者是怕我们玩起来没深没浅地磕着碰着吧。

我们闲着没事,就爬到床底,从一个纸箱里翻出一摞连环画来看。我就偶尔翻到一本名叫《七把叉》的连环画。

这是一本与吃有关的连环画。讲述了一个绰号“七把叉”的孩子,天生一个大胃王,吃多少也没个饱,因为参加吃饭大赛而丧命的故事。

后来知道这是一部反映资本主义黑暗的讽刺小说。可那时我对这小说里包含的意义确实不懂,也许这些根本不是我所关心的。

我所关心的却是书里的那么多美食,怎么就撑不饱“七把叉”的那个胃呢?而每当看到“七把叉”狼吞虎咽的享用美食时,我的口水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在嘴里聚集,回旋两下,使劲的咽下去。

为了稍微的缓解一下口腹之欲,有时就得放下身段,依小卖小了。那时大杂院里人丁兴旺,住着有大伯家、二伯家、小爸家。每当发现谁家今天要做好吃的,只等快到饭点了,就装模作样的蹓跶过去,故意在大大婶子的厨房门口晃来晃去,大多数时候,大大婶子都会叫住我,让我尝一下她做的饭菜,虽然嘴里连说“不吃不吃”,一双小手却早已伸了过去⋯⋯

记得我五六岁时,有一次大伯家炖鸡。要知道那个年代的肉都是凭票供应的,每个人都是限量的,而鸡更是难得吃到的美味。犹记得那时大伯家半晌午就忙活起来,拨毛、去内脏、清洗,洗好的鸡被剁成块,终于下锅了。

我却是一趟一趟的往大伯家跑,明着是看稀罕,实则心里却算计着,要是大大能给我一块鸡肉尝尝,那该有多好啊!

中午时分,一阵喷香的味道飘满院子。好香啊!循着香味走去,正是大伯家炖的鸡熟了。这诱人的香味仿佛有魔力一般,把我定在了大伯家。

可直到最后我也没得偿所愿。大伯家人口本来就多,一只鸡没几块,还不够分的,我就更别想奢望了。我竟然咽着口水看着大伯家吃完了鸡肉!也许是看到我可怜巴巴的,最后堂哥端着半碗鸡汤让我喝一口,我其实是很想喝的,正欲上前,堂哥却说:可得慢点,这汤里可有小碎骨头,别划了嘴啊。本来堂哥是好心,我却暗道:喝鸡汤这么危险啊。--愣是没敢喝!

别人家混饭,虽说都是亲戚,但也不能经常去的,总会讨人嫌。

解决嘴馋的问题,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啊。

一次家里买来几个大豆包,里面的红豆绵绵甜甜,很合我的胃口,就着稀饭吃了一个就差不多饱了。看着剩下的几个白白胖胖的大豆包,想吃可吃不下了,放在那又怕兄弟妹妹抢先吃了。旁边正好有个带盖的搪瓷盆,是空的,一般也没人动,于是趁没人注意时,拿了一个大豆包就放进去了。当时着实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了一下。

得意了就容易忘形,“形”我到是没忘,可大豆包确实是忘了。那白胖的大豆包被我遗忘在搪瓷盆里,其时正值春末夏初季节,气温自是不低了。我某天忽然想起它时,已是大约一周后了。等我一把抓起那个盖子再看时,我的可怜的大豆包微微发红、大汗淋漓的躺在盆底,还有一股酸味散出。可怜大豆包,被我失手给闷死了!可惜了那么大一个白白胖胖的豆包,我懊恼不已!

现在回想起来,一个豆包也没啥特别之处。但在那米面都凭票供应的年代,那个豆包在我心里,不亚于现在的一个汉堡包。

小学五年级,家里翻盖老房,我们一家就挤到奶奶的老房子去住。

奶奶住的老屋子是个二层楼,有个古老的木质楼梯通到二楼,踩上去咯吱吱直响。以前这楼上是爷爷看书写字的地方,爷爷好清静,平常不让我们小孩子上去,怕闹。我家搬来后,一部分东西也放在这楼上,其中就有我家的电视和收音机,因此这楼上就红火起来。

我们兄妹就经常在这楼上听评书、看电视。偶然发现电视下有一纸包,破了个小洞,有些白色的沙粒一般的东西流了出来--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很好吃的东西--下意识地捏了一小撮放进嘴里,真甜--是白砂糖,甜甜的白砂糖。

随后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我都偷偷捏一撮白砂糖吃。有时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却是一点一点抠着吃,从来不敢多吃,怕母亲发现挨骂。

可终究母亲还是发现了。一包白砂糖顶多一斤,即使是一点一点抠着吃,也架不住日久天长,时日一久,那个本来很鼓的纸包逐渐瘪了下去。开始母亲以为是闹老鼠,可不对啊,哪个老鼠能通过一个小洞把一包糖吃得干干净净,只剩可怜的几粒糖渣子?

当母亲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我时,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母亲也瞬间明白了--偷吃白糖的不是普通老鼠,是我这只大老鼠。

既然暂住在奶奶家,奶奶的厨房就成了我经常光顾之地。

记忆里奶奶做的饭,在大院里是公认的好吃。也不知道奶奶有什么秘方,不管做什么饭都特别香,特别好吃,即使是简单的炒土豆丝,也能使我们吃得放不下筷子。

奶奶是个慈祥的人,特别宠爱我们这些孙辈的孩子。印象中奶奶似乎对我更加照顾,也许是因为我那时学习较好的缘故,亦或是因为我小时候长得比较文弱一些。不管怎样,只要我到奶奶的屋里,奶奶总会拿出点好吃的东西给我,一块饼干、一颗糖或者一勺麦乳精,都是我爱吃的。

所以我也乐得经常去奶奶的屋里去。每当我的馋瘾犯了或者家里饭没熟而我又饿极了的时候,就会跑到奶奶家去找点好东西吃,有时候干脆让奶奶给我开个小灶。我知道,奶奶总是不会嫌弃我的。

我家的房子盖好了,奶奶的屋里也恢复了平静,但我还是经常到奶奶的小屋子里,看看奶奶,给她解解闷儿,其实不过是找机会去找点儿好吃的解解馋。而奶奶仿佛看透了我那些小心思,只要看见我,就指着墙角一个小柜子,告诉我里面有好吃的东西,让我自己去拿⋯⋯

童年时光在水果糖酸甜的味道中溜走;在烤羊肉串浓郁的孜然香中一闪而过。那个曾经贪吃的馋嘴儿童成为少年,转眼又成为青年。

奶奶离我们而去,堂兄弟们在各处购置了房产,逐渐搬走了,颇深的大院里显得冷冷清清,只留下父亲那辈的兄弟几个,老人们念旧,不想离开。

此时各种美好的食物却逐渐丰富了起来,想吃到好东西,不用再象以前那样为了解馋而费尽心思。只要你有本事,想吃啥吃啥,但即使再美味的东西吃到嘴里,怎么也没有童年时的那种喜悦感觉。

一天回到老院,老母亲给我做了挂面汤,西红柿炒了一烹,浅黄的蛋花,再撒上葱花,红、绿、黄、白相间,满满的一碗端过来,香味扑鼻。顾不上烫嘴,赶忙嘬一小口,--好喝!那味道,正是久违了的儿时的感觉!

一抬头看见母亲拿把蒲扇扇着风,正看着我,笑着问我:味儿还行吧?我点着头,心里却说:这何止是行,简直是美味啊!

再仔细看母亲的头上,已然生出的许多白发,不禁心酸,几乎落下泪来。

喝着那碗蛋花挂面汤,与泪眼中,我看到了我奶奶,也看到了儿时的母亲,我看到母亲正在火台前,拿了一根火柱,将火通开,一股火苗窜上来, 把母亲的脸映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仿佛天边的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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