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娘——谨以此文献给70后的兄弟姐妹们

一、那年那月

      又到小麦扬花的季节了,风吹麦浪,绿毯如茵,一波接着一波的起伏和着微微的清香撩拨起人们对丰收的期盼。

      离开了故乡,也远离了曾经的那片热土以及这片热土上曾经发生的事儿。有暇站在这滚滚如潮的麦浪边,一望无际,思绪无涯。

      不仅在过去,既是现在,收麦子对农村而言也是农事当中的头一条。儿时的农村状况不好,伺候那二亩地是乡亲们一年生活的全部。从种到收,麦子占了一年当中近三分之二的时间,由于老家这边是冬小麦,那时的面粉又稀罕,所以老人们对于小麦那是倾注了一年又一年的心血,旱了浇,涝了排,还得补肥,还要打药。

      是啊,那时候的农作物基本以口粮田为主,一年下来能养活全家也就指望它了,刚刚从生产队合作化走过来,包产到户还在初期,交完国库粮,剩下的并不很富余。经济作物基本很少,花生、瓜果偶有种植的,也都当成了奢侈品,用来送人、换点钱,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父亲都会给远在沈阳的姑妈邮寄点花生米。从刚挂果还不熟的时候就得有人白天黑夜的紧盯着,那叫“看青”,就连玉米还刚有粒填浆的时候,就有人偷。唉,那时候就是穷,家里没多少吃的。

      那日子是怎么一天天过来的,那些琐碎的记忆早成了生活的碎片,零零散散地随风模糊了。能够把记忆拉长,让碎片连成片段的,定是那伴随自己度过经年岁月难以释怀的往昔。

      我们是在国家体制打破重组整合变革的形势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说苦难谈不上,但说从小没受难为,那也是胡扯。好东西都得攒着慢慢算计着用,有好吃的得等逢年过节,零花钱更别提,那年月根本别想。刚从困难时期走过来的父辈,思想还转不过弯来,路子怎么走,形势什么样,心里都没底,没个谱气。记得最牢的就是,全家一切都在为了钱转悠,能挣钱就是本事,能攒钱就是过日子,花钱就是败家子,非花销不可的那也得掂量着来。

二、麦娘

      麦娘比我大两岁,是本村同辈份的,算起来应该管她叫二姐。虽然同村的发小不少,但经常能在一起的也就那几个,麦娘便是其中一个。

      我们一起上过几天“育红班”,如今说是幼儿园,就在当年九月里上了小学。自打那时候,我和麦娘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小伙伴。上学,放学写作业,都在一起。最难忘的要数去干那些父母安排的活计了。冬天就是拾柴火,那时候的煤炭紧缺,想买得有人托关系走后门,就是买到了也不会敞开量烧,得等到过年或者寒冬腊月雪封地了后才挤牙膏似的用。冬天里,谁家孩子能拾柴火,能把门口挨着墙的地儿摞起“柴火垛”来,那是有出息,谁见了谁夸。毫不夸张,只要天气允许,漫山遍野都是拾柴火的人,老人,孩子,只要背得动柴筐,都像鸡找食似的在田间地头山间树下低头弯腰,那地面都耧的锃明瓦亮,石头块都翻好几遍。我和麦娘就是队伍中的一份子。我们往往当天下午就约好第二天的集合地点,按照事先看好的地方去“抢”柴火,去晚了就剩下地皮了。如果下午弄不满筐子,不光家里不高兴,我们也觉得脸上没光彩。碰到好茬儿,我们筐子满了,还能拽回一些枯朽的树枝、树干,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看到父母那喜笑颜开的模样,我们心里也美滋滋的,说不定还有奖励----一个煮鸡蛋。

        开春以后,要干的事就多了。放学以后就别闲着,写作业那都得晚上趴在油灯下。有电灯的时候,是我们上初中了,刚开始电灯也是限时间的,老是停电,就是不停电,父母也嫌浪费,总是催促快点睡觉。说实在的,那时候我们真的不敢拿学习来说事儿,能上学就不错了。很多家长那时候根本不让孩子上学,尤其家里孩子多的,基本上完小学或初中就早早出去找活了。我们心里也都明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所以一放学就主动约着去拔草或放鹅、放羊。家里一般都养着家禽,到时候卖了补贴家用;联产承包后,家家户户几乎都喂牛,到时候耕种犁地少不了。虽然算不上主要劳动力,但这些搭手的活我们不敢怠慢。活干的顺当了,到时候学费就好要,要是不听话,上学基本就没戏了。

      等到大了些,我们就主动拾起了更多的家里分内的活。除了拔草、拾柴火这些小活,还要捎带着放羊、放牛,这都得两不误。要是稍不留心,把牛羊走丢了,那家里就塌天了。

      最让人留恋的是夏天了,自打春天过来,田间地头,山坡上,到处都充满了诱惑,虽然说要干的活多了,但我们的日子却明显地充实起来。有活干,就有饭吃,小日子就滋润些。记忆里,地头有很多能生着吃或是回家简单加工下能用的野菜、果子,尤其是我们自己种植的大部分瓜果蔬菜,慢慢都进入了成熟期,大人们都忙着张罗收种的事儿,没工夫顾忌我们了,我们可有口福了。

      不像如今,小孩的食谱都由父母严格安排,什么能吃,该吃什么都有搭配。我们小时候吃的粗,吃饱为原则。到地里一打眼,漫山遍野中能吃的我们几乎全认识,这可能也就是人的本能吧?那时候穷,人们就变着法子从自然界攫取用的来满足自己的食物需求。

      到了山头,我们就把牛羊撒开,让它们自己觅食,成群的牛羊也不散,我们就放心地玩自己的。麦娘在这方面似乎比我们都技高一筹,我们都默认她懂得多,跟着她我们就有玩的有吃的。她也总是变着法地领着我们满山满地的走,找一些能吃的野果、野菜,攒的多了就带回家。我记得很清楚,她看看麦子鼓鼓的已经浆满肚圆了,就随手拽下几穗成色好的,放在手心搓几下,然后两手倒掂几下用嘴把麦芒吹掉,绿莹莹的一把麦粒就呈现在她手里了,很是诱人。现在想起来似乎还能咀嚼到那种清香。我们刚开始都不会,不是搓不掉麦芒,就是都搓洒了,最后手里所剩无几。看着麦娘的熟练劲,我们当时是真的既佩服又眼馋。感觉自己真笨,以至于麦娘把搓好的麦粒送给我们,我们都不好意思要。

       其实,麦娘的称呼就是在这事开始的。我们这一帮子都比她小,又都愿意围着她转。和她在一起,拾的柴火多,好吃的东西找的多,完不成的活她就忙我们。我们私下里都感觉到她对我们很照顾。再小一点的,都觉得她像母亲一样照看自己,我们很自然的就都称呼她麦娘了。当然,这是我们私下里背地里这么称呼,当面没有叫的,大部分都称她姐姐。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现在回想起来,我感觉还是叫麦娘更亲切更应景。等到麦子收割完了,我们就又添了新活----拾麦穗。这可又是我们表现的时候,如果这一季下来我们拾的多了,不用父母夸,我们都感到自己在家里就不一样了,用现在的话说叫有地位。因为这对于那个粮食还不是很富余的年代而言意义是有着多么重要,这可是额外的收入。

      秋天到了,我们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到地里焖地瓜,就是一顿很好的美食。这可也是个技术活,弄不好是熟不透的,吃了还容易涨肚子拉稀。把地里的土块磊起来,像个小鸟笼似的,用拾的柴草、木棒烧红,然后再把准备的地瓜放进去,赶紧捣毁,即刻用土掩埋焖起来,捂得严严实实,这样才能焖熟了。火候掌握不好,技术不到家,是吃不到那喷香甜滋滋的热地瓜的。

      这一年四季里,到处都是父母忙碌晃动的身影,自己照顾自己的我们在特殊的年代里留下了我们独特的生活印记,没有离开土地,也深深扎根于故乡的泥土。

三、为人妻为母亲

      到我们上初中的时候,麦娘就辍学了。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这是常事。家里人口多的,或者女孩子,基本都是等小学毕业后就让帮家里做事了,对于上学的解释就是“学点够认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就行”。

      这道很自然的分水岭就逐渐让我与麦娘形同路人。她依旧过着自己与父辈无异的生活,我则是继续自己的学业。等到上了高中远离老家,能见到她的时候就更不多了。偶尔回家,只是远远打个招呼,即使碰面了,也是笑笑说句面子话。那种童年、少年的无忌已经随风即使再牵强也经不住岁月的消磨,年岁不许境况不允。

      懂事的时候,确切的说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偶有见到或听邻里风言麦娘与本村一个异姓的年龄相仿的男孩关系相好。虽没有花前月下,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事儿可能有。我们这些发小私下里还为麦娘祝福,感觉这就是好人有好报。但后来的事实是,那男孩家境不错,父母托关系给找了个正式工出去上班了、转正了,很自然,他们很难再走到一起了。

       再到后来,每次回家,总是问起她的境况,父母告诉我家里为了让她的智障哥哥能组建家庭有个香火,作为换亲把她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近十岁的男人。每每说起此事,我总感觉麦娘很委屈,为了生她养她的父母和她那个家她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毫无怨言,就像当初对待我们。

      到我自己走上工作岗位,虽很少回老家了,但每次回去还是能零星听到关于那些发小的故事,其实我最想知道最留意的还是麦娘的现况。只是听说她有孩子后由于孩子身体并不健康,所以日子过的很窘迫。但知道的是她依然很能干,用自己一如既往的勤劳和并不硬朗的身躯支撑着那个家。

      以后的以后,我们就像今天了,各自走着自己的路,能做的,仅有回忆。能够回忆起来的、能够还去回忆的,不知还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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