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丸首先出现在《红楼梦》第七回,宝钗提到冷香丸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蕊与冬天的白梅花蕊各十二两。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一日的霜与小雪这一日的雪各十二钱。
宝钗为什么要服用冷香丸呢?原来是她“从胎里带出来的一股热毒”,也就是说,冷香丸是用来化解或是压制宝钗体内的热毒。这是不是也暗示了,宝钗的先天本性是“热”的,但是被后天的“冷”给压抑住了?
于是我们才看到了王熙凤所说的“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宝姑娘。冷香丸绝不仅仅只是作为宝钗的药的用途,它还暗喻了宝钗的性格与品质。我们先解“冷”字。
宝钗一直被视为“冷美人”。在第六十三回她摇到的花名签子又有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这似乎又与冷香丸的“冷”对上了。那冷就是指宝钗的冷情而不是其他意思吗?宝钗真的是一个“无情人”吗?
在面对金钏儿与尤三姐之死时,宝钗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很冷酷的。她对王夫人说:“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失为可惜。”
而在听说尤三姐和柳湘莲的事情后,也并不在意:“这是他们的前生命定。前儿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话机一转,便到要酬谢同薛蟠去做生意的伙计们上去。在她看来,似乎尤三姐的死与柳湘莲的消失,是一件再不值得关注的事情。
前者我可以理解是薛宝钗为了宽慰王夫人而掩盖自己的情感说出来的话,但后者就真切地表现了宝钗的“冷”。宝钗在表达自己对尤三姐柳湘莲一事的看法时,是在薛姨妈的跟前,可以说她是在全书中她最放松的人跟前说出的这番话,她没有必要去伪装自己。她同尤三姐没有太大的交集,对她的死无动于衷也就罢了,但柳湘莲是她哥哥的救命恩人,他的消失岂不比酬谢伙计们来得重要些?
除了冷情,我认为这个“冷”字还指宝钗的冷静。宝钗考虑事情是极为周到的,在二十七回,她听到小红与坠儿的聊天后,因为不想沾惹上小红这个麻烦,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方法,那便是假装和黛玉在玩捉迷藏——我不认为宝钗在这里是想要嫁祸黛玉,在这种情况下,宝钗不想沾惹上小红这个麻烦,又尽可能不想让别人沾惹麻烦,又想让她的说辞合乎情理,黛玉确实是很好的一个选择——可见她思维之敏捷,头脑之冷静。
再有的是第七十五回,宝钗要离开大观园。后来王熙凤解释,宝钗的离开是因为抄检大观园时独独没有抄检她那里,便多了心,思考之下觉得自己搬出去为好。可以说宝钗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冷静的头脑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并去做。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知道和行动是两回事,因为一个人的情感往往会干扰一个人的行动。宝钗却能将这两者很好地区分开来,不能不叹其理智。
再解“香”。在第八回,宝玉问宝钗:“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未散呢。”宝钗这里的丸药指的该是冷香丸,冷香丸又带有异香。
我们来看薛宝钗品质上的“香”。其实宝钗品质之“香”表现得是很明显的:她担心黛玉被闲书所误,以姐姐的身份规劝她;又大力帮助湘云做成螃蟹宴,在离开大观园的时候还不忘找人帮忙照顾湘云;知道邢岫烟的处境,私底下多帮助她……宝钗待人处事处处周到,这就是她最大的人格魅力。你可以说她虚伪冷酷,但当这样一个大方周全的姑娘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很难不喜欢她的。便是一开始看不惯薛宝钗的黛玉,最后也喜欢上宝钗的温柔体贴,和她姐妹相称了。
再想谈谈宝钗的咏蟹诗,还有她知道邢岫烟没得月钱时讽刺的那句“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宝钗她是知道世间有千百种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是她会瞧不上,宝钗的品质是高洁的。在前八十回里,你可以说她颇有心计,但她确确实实不曾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作什么害人的事,她有自己的清高与坚守,而这也是她“香”原因之一。
最后想要补充的是,我觉得宝钗是一个矛盾体。我前面写她冷情,但不是说她没有情。她爱笑会哭会生气会脸红,小小年纪因为体贴母亲便不以书字为事而是留心针指家计,大姑娘了还会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她在咏蟹诗里还写“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一个真正冷情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诗的。在某些方面,她确实是冷情的,但是她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个普通姑娘的形象出现的,她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终身误》里有一句形容宝钗是“山中高士晶莹雪”,既冷且香,我认为是再贴切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