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旁观到的人生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苏尔

小的时候,我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安静的,安静到足可忽略我的存在。而我,也因此可以旁观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1

小时候,在我的家乡死刑犯的审判大会都是设在中学的操场上进行的。每次审判,都会有人蜂拥而去,回来之后总有些奇闻异事流传,真假难辨。

记得是一个春日的上午,在家写作的时候就听见中学操场上的喇叭里哇啦哇啦地广播,妈妈说又要开审判大会了。我乘妈妈在厨房烧饭的空当溜了出去,一路小跑赶到中学操场。

拨开层层围观的群众,只见几个人一溜排站在主席台上,手被粗粗的绳子反绑着。他们都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只记得那几个都是年轻人。大会开始,有人开始宣读判决书。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个人因为村霸常年欺负他的父母,他一怒之下杀了这个村霸,然后一把火烧了他家。

人们小声议论,有表示惋惜的,也有表示不公的。搁在北宋时期,这样嫉恶如仇、为民除害的好汉还可以上梁山以免一死。但是,现代社会,法网无情,疏而不漏。

当听到读到“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时,那个年轻人双腿一软,最后硬是被警察拖上了行刑车,很多人跟着去了执行现场。因为害怕,我没有再跟过去。虽然春光和煦,我却感觉阵阵寒意。

我以为像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法律是铁面无私的,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即使他是恶霸。我以为手刃恶霸的人一定是大无畏的,在判决生效的时候应该是“头掉了,碗大个疤而已”的气概,但是其实没有,他依然很害怕。如果知道要一命换一命,他会不会换个方式?

2

大约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家搬进了爸爸单位分的商品房。当时没有小区的概念,几栋楼孤零零地矗立在老旧的民居之中,没有围墙。在我家前面是一些二层小楼的民宅,一般主人家住在一楼,二楼用来出租。有组给学生的,也有租给三口之家的,还有些是租给单身女孩子的。因为距离比较近,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房间的人们的生活。

有一天晚上,我被很吵的吵架声惊住,跑到阳台上看原来是前面一户人家二楼的租客在吵架。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轻女子在争吵,我记得那个年轻女子一直租住在这。

一开始只是激烈地吵,听不清吵什么,只记得那个中年女人很激动。后来,中年女人扑上去扯这个年轻女子的头发。只听“啪”的一声,中年女人摔了一只暖水瓶,然后又死命把这个年轻女子往下按,那动作应该是逼着这个女子下跪。

我退回房间在想,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有人去拉架。不一会,听到楼下一阵骚动,我不明就里,也跑下楼去看。原来是那个年轻女子跑了出来,只见她双腿血肉模糊,头发凌乱,每走两三步就摔倒一次。

人们自觉分列两旁,目送她踉踉跄跄地走,留下一路鲜红的血滴。我本想扶她一把,旁边的阿姨拉了我一下,“别管,她是小三”。哦,我知道了,她的腿是被按在破碎瓶胆上受伤的。那个打她的女人是原配,而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这样的人,当然没有人同情,围观群众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可是我却有点可怜她,整个过程我都没有见她反抗过。月光下,她的脸是瘆人的惨白,但却没有一滴眼泪。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会不会改变当初的心意?如果真是爱情,那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3

我曾看过一次完整的杀牛过程,大概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经历吧。

我家旁边住着一户屠户,他家专给饭店(当时叫招待所)供应牛肉。有一次,我去一楼小卖部买东西,看见旁边的树上拴着一头牛,小卖部的店主说上午要杀牛。我把东西送回家之后,就来观看他家杀牛。

那头老牛被拴在树上,眼睛里水汪汪的。以前听人说,牛知道自己要被杀的时候会哭,果然是这样。我在想,要是杀牛的人看见,会不会放弃杀牛?当然不会,这是他谋生的职业,他要靠杀牛养家糊口。

我以为杀牛会有什么讲究,其实很粗暴,那人直接拿斧头朝牛脖子砍去。斧落牛倒,没挣扎几下,就没了动静。接下来就是放血、剥皮、割肉、剔骨。快到午饭时间,围观的人都纷纷回去了,我却执着地看到了最后。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没有像菜场卖肉的,七零哐啷一顿剁,更像是用剪子在裁衣服。手法娴熟,游刃有余。一番剪裁之后,内脏、肉、骨头被分成几堆,等着饭店的人来按不同价格收购。

日后学到《庖丁解牛》的时候,我便想到这次所见所闻。像庖丁、卖油翁这样的小商小贩,都有一技傍身,如果你问他:“何能至此?”他一定会说,“我亦无他,惟手熟尔。”

4

我读初一的时候,二叔因病去世。按家乡风俗,他的女儿捧遗像,二婶陪在一旁,我则负责打手电筒“照路”。我们三个是时刻在一起的,是送葬队伍的第一梯队。

在追悼会现场,爸爸读着悼词,二婶欲哭,她的妹妹一把拉住她,耳语道:“现在不要哭,流着眼泪到火化的时候哭。”说完,二婶戛然而止。她大约没有注意到安静守在她旁边的我,以为这样的窃窃私语不会有人在意。

我很不解,二叔去世难道二婶不伤心吗,伤心就哭,还分时候吗?一个人伤心流泪的时候,又怎么能说止住就止住呢。眼泪不像蓄水的大坝,开关可以随意。

追悼会结束后,遗体送入火化。哭声震天,哭得最厉害的是小姑和二婶。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哭得更让我动容,我原本只是默默流泪,看到小姑死命拽着送遗体的车子声嘶力竭地哭,我也不由得大哭起来。

年岁增长,和越来越多的人永别。我便知道,葬礼有时候更像是一场演出,用惊天的动地的哭声来证明、表白,安慰着自己和看客。

生活说到底是自己的,每个人才是自己生命的主角。旁观他人的命运,会给自己一些警醒、提示和借鉴,不至于手足无措。不负自己就好,不负此生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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