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乘桴浮于海

读《诗经》《邶风.柏舟》

今晚读这首诗，适逢荒凉的心境。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双眼还噙着泪花。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这是诗三百中较为罕见的表达内心郁闷的诗歌，但今天读来犹遇知音。想起几千年前，广阔苍茫的大地上，暗淡清冷的月华之下，也有一位独自行吟的先民，他满腹委屈，无处发泄，一边反省，一边审判，一边叩问，一边思辨，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是的，他的委屈源于周遭的小人，他的忧伤来自于人格的侮辱。他的悲伤与压抑透过薄薄的纸和瘦脊的字向我袭来，我捧起双臂，好想把他拥入怀里。

这无疑是一个不合群的贤者，他定是与当时的环境和人群格格不入，才会被群小攻击，被他人侮辱。更可悲的是，“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他还是一个孤独的影子，连亲如手足的兄弟亦无法承载他的悲伤，他无处告别，孤苦伶仃。他走向了旷野之上，荒原之巅，他向苍天祈求原因，向月光询问出路，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乾坤本该朗朗，可此刻日月暗淡，失去泽华。他于是叩问内心，却只知道“我心非鉴，不可以茹”。是的，尽管忧伤满怀，无以复加，但他知道自己的原则，他有自己的底线和良知——永远做不了观照万物且美丑兼收的明镜，他注定要爱他所爱，恨他所恨！

所以孤独是他的通行证，忧伤是他的墓志铭。古往今来，这样的孤独而忧伤者数不胜数。我想起了耗尽毕生周游列国以期遇见情投意合的明主，却处处碰壁倍受冷落最终仓皇出逃的圣人孔丘，他的孤独何人能解？大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是一种弃绝纷乱世道的无奈选择，更是一种呵护可怜尊严的可贵抉择。当追求终生的理想化作一缕虚妄的青烟远去，绝笔于获麟的孔圣人也唯有一声叹息。我想起了披发行吟泽畔的三闾大夫屈子，他满腔怨愤直指苍穹的《天问》《九歌》，究竟释放了多少内心的孤独？我想起了凭栏处，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岳飞，我想起了纵把栏杆拍遍也无人会登临意的辛弃疾，我还想起了《月亮与六便士》里那个不顾一切弃世而去，躲进小岛与世隔绝的男主角……

世间有多少纷争，就有多少伤害，也就有多少孤独！所谓“单子没有窗户”，人与人的沟通何其困难，人与人的境界何等悬殊，没有人能真正懂你，懂你的都是客套的人情！看看我的周遭，无聊的争端从未间断，卑鄙的魂灵四处乱窜，小人嘴脸恬不知耻，恐怖的恶意与偏见肆意横行，当卑鄙成了卑鄙者的通行证，便也只有鸦鹊南飞，无枝可依的可悲！

我的委屈涌上心头，适逢这位忧伤的先民。我想我懂他，正如他说的“我心非鉴，不可以茹”。世道艰险，人心叵测，未若明朝散发弄扁舟，乘桴浮于海！